跟那群披著人皮的老鬼戰成一團,她越階殺了六個,還剩三個沒除儘,誰知玉家餘孽竟能祭出祖宗留下的仙器,不惜血本也要讓她賠命。
哈,何德何能啊!她不過半步大乘,能讓他們搭上僅存的仙器真是賺了,死得不虧。
隻是……
流水的畫麵浮過,最終定格在本命劍四分五裂的那刻。慢慢地,她停止了痙攣,終於從前塵的汪洋中遊上岸,有餘力思考當下的處境了。
她好像……還活著?
本命劍都斷了,她居然還活著,難道她的命比劍硬?
真的活著嗎,不是做夢?
她緩緩地低頭,驚疑不定地打量起環繞著她的長索。
一動,再一動,哪怕她的眼睛跟瞎了似的看不見,但隨著動作的增大,她懸著的心已亮如明鏡,也漸漸死個徹底。
長索非索,而是她切實可觸的身體,一整條都是。
對,是“條”。
它柔軟、冰冷、纖長,覆蓋著一層密實的鱗片,沒有四肢,卻有一條尾巴。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她變成了什麼東西不言而喻。
不是人了,做不成人了……她活著,但是……是長蟲啊。
她閉上眼,有些難以麵對現實。
一條長蟲?
所以,她以為的“法寶”是個蛇蛋,而她投胎成了一條蛇,從人身墮落為畜生?
曾經的天劍尊主,如今的殼中長蟲,這世間的造化竟如此弄人,莫非是嫌她道心太硬,也要碾著碎一碎麼?
好在她活得夠久,離譜的事見過太多,也就僵硬了一會兒便儘量舒展開身體,強迫自己接受現狀。
罷了,至少還活著。
比起身死道消,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
萬幸天道留一線,她還有投胎的機會。可大抵是前世殺孽太重,她這個殺胚終是墮入畜生道,成了同門嘴裡真正的牲口。
*
費了點勁出殼,她便趴在地上不再動了。
做人幾載,能跑會走;修行千年,基本靠飛。縱觀她跌宕起伏的前生,除了幼年學步和秘境取寶所需,就沒怎麼爬過。
她不會爬,尤其像如今這般肚皮貼地、扭動身體爬行,委實為難一位不愛下地的老祖。
不過她沒得選,不會爬也得學,她總不能剛出殼就跟殼爛在一起,白白浪費了重活一次的機緣,那她的仇人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她慢騰騰地蠕動起來,謹慎地從殼中探出半截身子,摸索著周圍的環境。
天無絕人之路,局麵不算太糟,她本以為長蟲是瞎子,誰知出殼後便能視物了,不是真瞎。
眼下,她正處於一個潮濕溫熱的地洞中。前半截伏在地上,後半截縮在殼裡,身側堆滿了破碎的蛇蛋,想必她先前聽到的“哢嚓”聲與她破殼的“兄弟姐妹”有關。
得,她前世六親緣薄,今生卻有了血親,還是一堆。
它們攪和成一團,聚在離她不遠的低窪地,盤纏著彼此的長軀往高處的洞口爬去,企圖離開這個濕熱的地方。
無奈,絞成一團隻會拖後腿,它們不堪重負地掉了下來,摔得滿地亂爬,身上糊滿了泥水和蛋液,泛出一股子腥味。
她注視著它們,心裡不起一絲波瀾,隻想借著洞口透入的光仔細分辨這堆小蛇的花色,搞清楚自己投胎成了哪個品種的蛇。
是蚺是蟒,有毒無毒,身處凡間鄉野還是生於妖山鬼地,是仙家豢養的靈寵還是藥穀培養的藥引,這很重要,幾乎決定著她再入大道的可能。
隻可惜,長蟲不瞎,但也談不上“明目”。
萬類不同,生靈各異,她用蛇眼看到的一切與人眼所見的景象相去甚遠,聽見的聲音也與人耳聽到的有所差彆。
她辨不出蛇皮的花色,也看不清蛇類的模樣,它們在她眼中多數是灰黑的長條,呈現出“熱”的輪廓,像未經提煉的火靈,隻有一些曬到太陽的略微發著紅光。
她略昂起蛇頭,把視野放得更遠,卻還是一般瞎。
土壤該是玄黑與赤緹色的吧?落在長蟲眼中是大片灰黑,難分層次。
洞口的草葉該是青蔥石綠吧?入了她的眼卻是焦黃蔫綠,難不成早入秋了?
良久,她放棄了辨識,轉而開始傾聽洞外的聲音。
奇的是,長蟲看上去沒長耳朵,實際上“耳朵”非常好使。她能聽到各種聲音,再細小的動靜隻要貼著地麵傳來,她都能感知到特殊的振動,譬如那堆小蛇的遊動,她閉著眼都能判斷它們遊到了哪裡。
有一條遊出洞了,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
沒有大蛇看護,想來沒生在妖山;沒有人手探入,看來也不在藥穀。她與它們更像是一群被生下後就棄置的凡蛇,一出殼便要自己想法子活命,沒彆的選擇。
可要真是凡蛇,她的麻煩就大了。
仙凡有彆,常設彌天大界。此結界既阻止了妖修邪魔為禍人間,也阻斷了凡人前往修仙界的美夢。
若她是條凡蛇,那她除非遇上仙宗收徒大典,而被收錄的弟子剛好願意帶上她,否則她想再入修仙界簡直難比登天。
……好歹是半步大乘,落到十死無生的境地都能投胎,她的氣運不至於這麼差吧?
“唳!”
突兀的鳥鳴打斷了她的思緒。
抬眼間,一雙鷹爪閃電般掠過洞口,抓起一條小蛇飛遠。很快,洞口來了第二隻鷹,它不像第一隻抓了蛇就離開,而是一爪踩破小蛇的肚皮,尖喙一鉤扯出內臟,堵在洞口吃了起來。
半死不活的蛇在鷹爪下翻滾,鷹一邊進食,一邊虎視眈眈地盯著洞內。
它沒打算走,隻想吃空這一窩蛇。
而她,想走也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