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把蛇鱗照得雪亮,她的蛇口張開,似在汲取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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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微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堆枯枝爛葉中。
她的蛇身仍盤著同一截樹根,隻是樹根沒她想象的結實,竟被泥水衝斷了。連帶著她也落難,一同被衝到了這塊陌生的地界,一抬眼,滿是風雨後的狼藉。
她不敢亂動,隻小心翼翼地鬆開樹根,檢查起糊滿爛泥的身體。
一節、兩節、三節……蛇頭撫過長軀,待確定蛇身的骨頭沒斷,皮肉也無損傷,她才長出一口氣。
還好,是一整條,不是隻剩半截。
看來她不僅命硬,骨頭也硬。手腕粗的樹根都斷了,她的蛇骨居然沒斷,這怎麼不算一種本事?
不過想想也是,她都能在生死一線的暴雨天睡過去,醒來還覺得神清氣爽,真是渾身長滿了本事。
隻是,她之前是怎麼睡過去的,怎麼沒印象?
來不及深想,她忽然感知到地麵傳來的輕微振動。
聽著像是某種走獸的腳步聲,很輕盈,來的不止一隻。
她猜測它們的巢穴被雨水淹了,緊著搬家,卻不知雷雨過後是肉食者的狂歡,它們隻要出來覓食,多半能滿載而歸。
來者是三隻野狐,一大兩小,灰撲撲的,周身沒有靈光,是凡狐。
她躲在倒塌的草叢中注視著它們,就見大狐狸從斷裂的樹下刨出一隻兔子,兩三口撕開它的皮肉,再扔給身後的崽子。
它們找食是一把手,不多時地上就多了兔子、花鼠和蛇的殘骸。彌漫的血味一再地刺激著她的蛇信,催促著她遊上前去分一杯羹。
唉,曾經的瓊漿玉液她不屑一顧,如今的殘羹剩飯她控製不住。那被撕開的兔子腿看上去無比肥美,那被扯出的花鼠臟腑也是鮮嫩非常……
但她很快意識到,就算是吃剩飯也輪不到她。
狐狸一走來了野狗,野狗挑過還有禿鷲,禿鷲吃飽爬來螞蟻,而她這條從頭看到尾的可憐蟲是什麼都沒有。
嘖,她餓了。
她想吃新鮮的肉,想吃洗淨的甜果,想吃飽含靈氣的米露,再不濟來半顆辟穀丹也好,總比乾看著強。
可她搶不到大份的,吃不上熱乎的,獵不到活蹦亂跳的,倒有可能把自己送進彆人嘴裡活蹦亂跳。再這麼下去,她怕不是要餓死?
蛇尾煩躁地劃過地麵,一下又一下,劃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許是有鱗片覆蓋,她沒覺得疼。
她想念她的劍,她的手腳,她的人身,但凡有一樣在身邊,她就能打獵了。而想著想著,蛇尾劃拉地麵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漸漸平息……
慕少微轉過頭,平靜地注視著蛇尾,又把它舉到眼前,一抖一揮,行徑詭異。
看了會兒,原先困頓的關竅像是被一拳打通,她醍醐灌頂,轉瞬明悟了真理。要不是條件不允許,興許她真能笑出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真傻,真的!
枉她做了一世劍修,隻是墮進畜生道而已,差點連最基本的道心都丟了。
劍修推崇以身為劍,伊始便要與劍心意相通,結丹後更要練至人劍合一,而大乘期不就是手中無劍、萬物皆可為劍嗎?
她的本命劍斷了,應了手中無劍。
她也是萬物之一,難道不可為劍?
什麼人修法門妖修功法,什麼引氣入體重塑道體,狹隘了。無論是人是蛇,她都是天生地養,生來就走在大道上,不就是一把最趁手的劍嗎?
誰說活物不能成劍!劍生劍靈可比活物更像個活物。
劍分短劍、長劍、軟劍、重劍……而蛇身,幼時可作短劍,稍長可作長劍,放鬆可作軟劍,若成了巴蛇之流,那不就是重劍中的重劍!
可長可短,可軟可硬,她本身就是一把可塑的良材。練功是從頭修,鍛體也是從頭修,左右都是重來,還分什麼合不合適,煉化自身怎麼不算一種修煉?蛇身天生是利劍!
妖修的功法難找,劍訣還難找嗎?她的腦子裡塞滿了劍訣。
愚鈍至此,實在慚愧。看來老天待她不薄,特地讓她投了個好胎,隻是她有眼無珠、不識好歹,差點讓明珠蒙塵。
長籲短歎一番,慕少微不再逗留,悄然離去。
前路已明,此心再無掛礙,她要做的隻是在山林裡好好活下來,活到契機出現的那天。而在這之前,她需要水源和吃食,以及一個不被打擾、可供練劍的洞府。
為防傷到根本,她暫時以尾代劍,嘗試能否捕獵。
許是道心明澈帶動了一點氣運,在尋找洞府的路上,她發現了一窩摔得七零八落的鳥蛋。
窩裡蛋液粘膩,隻剩兩枚完好,她打量著周遭,見四野無獸便立馬撲進了鳥窩,咬碎一枚蛋瘋狂吸入。
重活第七日,她的吃食總算不再是菜葉和青蟲,而是鳥蛋。
它們清“腥”可口,份量十足,食之有力氣趕路,實乃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寶,於她大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