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汁鮮美,參肉生津,慕少微越吃越是開胃。
蛇能不能吃人參,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蛇和人參可以一起泡酒。
大概是上輩子的酒友,這輩子也格外有緣。不然這人參怎麼就恰好長在地陷處,又恰好讓她聞到了味,還恰好讓她通過了縫隙呢?
世上哪來那麼多“恰好”,可見它就是她的機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眼下人參破皮,鮮味更甚,恐怕引來的不速之客已在路上。
她身量實小,鐵定啃不下多少,而參須又多又雜,半數沒入土中,她想拔也沒有手段,八成帶不走它。
屆時來了搶奪機緣的畜生,參落誰口還不一定呢。
她目前能做的,不過是讓死嘴快吃!
可這蛇生啊,一如蛇身般扭曲不順。
雖然地縫狹窄,限製了野獸的出入,使她即使遇上了它們,多半也能全身而退。但世間生靈百態、萬物殊異,能鑽地縫的野物從來不少,隻是前世的她沒放在眼裡,今生的她也想不到而已。
來者是一隻巴掌大的黑蜘蛛。
它胸腹滾圓,有八眼八足,螯肢碩大,甲殼堅硬。此刻,它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人參,以及或可被稱為“意外之喜”的她。
危機近在咫尺,殺氣如有實質。
一激,她立馬調轉蛇頭,弓起身子,遙遙盯死蜘蛛,所有蛇鱗收緊並貼住身體,又絞住人參,發出嘶嘶的威嚇聲。
警告是蛇的本能,不退卻是人的倔強。
按理說,她不是純粹的凡蛇,無論是從蛇的幼弱膽怯還是從人的權衡利弊看,到這一步她都該退了。
可不知為何,蛇與人的結合到她身上隻呈現出反效果,人有“先到先得”的慣性,蛇有“殺心極熾”的習性,她專挑“好”的長,愣是寸步不讓,與蜘蛛僵持起來。
究其原因,不過是她沒吃飽而已。
以及,憑什麼要她拱手相讓,它就不能知難而退嗎?
對方是大她幾倍的蜘蛛,而蜘蛛也會捕食小蛇作為食物。
她曾在秘境中見過落入蛛網的靈蛇,任它如何掙紮都解不開蛛網的束縛,最終被蛛絲裹了一層又一層,再被蜘蛛精慢慢吸乾氣血而亡,死狀極慘。
彼時她從頭看到尾,沒有插手生靈之爭,反倒借機明悟了“天道之下萬物生克,規則之中任爾爭鋒”的道義,於修煉上更進一步。
但當她親身入局,成為被“她”旁觀的小蛇時,她突然發現曾經的感悟膚淺了。
修士不帶情緒的觀察一如天道不摻愛恨的運行,最深的道義其實早已化作經文中最簡單的四個字,那就是“大道無情”。
她注視著蜘蛛與蛇,一如天道注視著她、蜘蛛與蛇。
前者是個籠子,後者也是個籠子,她不過是從一個籠子進入了另一個籠子裡,而這些熟悉又陌生的籠子互為因果,她目前經曆的事就是一種“償還”和“消業”。
靈蛇之死讓她頓悟,她得了好處,它卻不得活,焉有不恨?
因此,她成了困局中的“靈蛇”。
感它所感,痛它所痛。
哈,妙哉!原來這就是因果的環環相扣,無怪乎惡業能纏繞魂魄三生。人活一世所遇到的人事物,皆是天道的一麵,世間沒有純粹的好事與壞事,有的隻是輕重不一的劫數。
她觀之有感,她得道飛升,卻不知前因已經種下,隻剩果的凝實。
她身為大能時殺戮無數,而今也要讓她嘗嘗被殺的滋味。
竟是如此,也……合該如此。
她悟了!
短短一瞬,隻是與蜘蛛打了個照麵她就靈竅通達,恍若醍醐灌頂,連蛇尾都跟著心神微微發顫。
落肚的人參似乎化作了一股氣,飛快地充盈她的全身,積蓄起她的力量。
蛇眼看得更明晰了些,蛇尾直得像一把劍,她仿佛再次回到了人身之中,正持劍鎮守八荒,等著有膽的妖魔上門找死。
來啊,來戰!
讓她破這局因果!
小蛇不退激怒了蜘蛛,刹那,它下腹一抬,飛出一把蛛絲朝小蛇殺去。
蛛絲細長,速度奇快,一般蛇眼無法分辨也無法避開,隻會被蛛絲繞緊,淪為它的腹中之物。然而,它的對手並不是“一般蛇”。
細碎的破空之聲傳來,慕少微想也不想地一抬蛇尾,憑經驗切開了無形的氣障。
蛛絲柔軟堅韌,劍鋒切之不斷,不可用蠻力強攻。且它富有水性,能隨氣流湧動,隻消她切開氣障,就能一並切開蛛絲。
一息,射來的蛛絲隨風改了道,飄落在人參上。
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蜘蛛與她逐漸拉近,見蛛絲無法奈何她,立刻放棄吐絲,憑體型撲了上去,前肢一抬,直插她的三寸,它似乎很清楚如何捕食小蛇。
不料,蓄勢已久的蛇身會在這時候爆發。
慕少微以進攻之姿彈起,擦過蜘蛛的螯肢落在它背上,飛速收起蛇身纏住蛛身,讓它撲了個空。
猛地,她一撇尾巴斷其一足!蜘蛛哪遇到過這種蛇,頓時失去平衡,從人參上栽了下去。
但雙方沒有落地,也沒跌落多少,而是撞進了另幾張蛛網。地縫中的小白蛛受驚四散,把戰場留給了一蛛一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