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嘴的力道極重,艾菲的臉頰很快就腫得老高,嘴角的血跡糊了一臉。小太監把她拖到翊坤宮門外的石階上跪下時,她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疼得鑽心,卻依舊挺直了脊背,沒有哼一聲。
春日的太陽漸漸升高,曬得人頭皮發麻。過往的宮人見了,都忍不住停下腳步,悄悄打量著她——這是碎玉軒莞貴人的婢女,怎麼會被華妃罰跪在這裡?議論聲像細密的雨,落在艾菲耳邊。
“聽說了嗎?這丫頭是因為在華妃娘娘麵前說錯話,才被罰的。”
“說錯什麼了?”
“好像是說莞貴人的玉簪比華妃娘娘的步搖好,惹得娘娘大怒,不僅掌了嘴,還要跪兩個時辰呢。”
“我的天,華妃娘娘對莞貴人的敵意也太明顯了吧?不過一支玉簪,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嗎?”
“誰說不是呢,之前就聽說華妃娘娘克扣碎玉軒的份例,如今竟直接罰莞貴人的婢女,這是明著給莞貴人下馬威啊。”
艾菲低著頭,聽著這些議論,心裡漸漸安定下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所有人都知道,華妃是主動挑事的那一方,小主是被動受委屈的。往後不管華妃再怎麼針對小主,宮裡人都會先入為主地覺得,是華妃仗勢欺人。
兩個時辰後,膝蓋早已麻木,艾菲幾乎站不起來。小太監來叫她起身時,她扶著石階,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每走一步,膝蓋都像要碎了一樣。剛走到宮門口,就看見甄嬛身邊的另一個婢女浣碧,正焦急地等在那裡。
“艾菲!你怎麼樣了?”浣碧連忙上前扶住她,見她滿臉是傷,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小主聽說你被華妃罰了,急得不行,讓我趕緊來接你。”
艾菲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卻帶著幾分篤定:“我沒事,你彆告訴小主我受了傷,免得她擔心。”
回到碎玉軒,甄嬛早已在廊下等著,見她臉色慘白,臉頰紅腫,眼圈瞬間就紅了:“怎麼弄成這樣?華妃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艾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小主,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在華妃娘娘麵前說錯話,惹得娘娘生氣,還連累了小主。”她故意把話說得含糊,隻提自己“失言”,卻不說具體內容。
甄嬛連忙伸手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親自給她敷藥,聲音裡帶著幾分心疼與無奈:“傻丫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隻是往後彆再這樣了,華妃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艾菲看著甄嬛溫柔的側臉,心裡微微發酸,卻又覺得值得。她知道,小主現在或許還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過不了多久,宮裡的風言風語就會傳到小主耳朵裡。到那時,小主就會知道,她這頓罰,不是白受的——華妃的敵意已經擺到了台麵上,往後宮裡的人,要麼會同情小主,要麼會忌憚華妃的跋扈,無論如何,都比之前暗箭難防要好。
夜色漸深,碎玉軒的燈燭昏黃。艾菲靠在床頭,摸著依舊發燙的臉頰,望著窗外的月色,輕輕歎了口氣。深宮之中,小主清雅如蘭,卻偏要在這泥沼裡掙紮。她沒有家世可以依靠,隻能用自己的方式,替小主擋一擋那些明槍暗箭。今日這一步險棋,她走對了。往後,隻要能護著小主,就算再受幾次罰,再挨幾頓打,她也心甘情願。
窗外的海棠花還在落,花瓣飄進窗內,落在艾菲的手背上。她輕輕握住那片花瓣,眼神漸漸變得堅定——這場宮牆內的棋局,才剛剛開始。她會陪著小主,一步一步,走下去。
大雨纏纏綿綿的下了整整五日,簷角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也濺得人心頭發悶。艾菲躺在西側耳房的床上,身上蓋著兩層漿洗得發軟的錦被,卻依舊覺得寒意從被褥的縫隙裡鑽進來,順著骨頭縫往四肢百骸蔓延。
那日從翊坤宮罰跪回來,她夜晚故意在廊下站了半盞茶的功夫,任冷雨打濕肩頭。第二日便發起高燒,臉頰上掌摑的紅腫尚未消退,又添了幾分病態的蒼白,連嘴唇都泛著淡淡的青紫色,整個人瘦得像株被霜打蔫的蘭草,連呼吸都帶著細碎的咳嗽聲。
“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襲來,艾菲猛地蜷起身子,單薄的被褥隨之劇烈起伏,額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枕巾。守在床邊的小丫頭春桃慌了神,剛要揚聲叫人,就見甄嬛提著食盒從門外快步走進來。
甄嬛今日穿了件素色的湖綢宮裝,鬢邊隻簪了支素雅的白玉簪,裙擺沾了些泥點,顯然是冒雨從正殿過來的。她快步走到床前,將食盒往矮幾上一放,伸手就探向艾菲的額頭,指尖觸到那滾燙的溫度時,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怎麼燒得更重了?太醫不是說昨夜已經退了些嗎?”
艾菲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看清來人是甄嬛,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砸在枕頭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她聲音細得像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小主……您怎麼來了?雨這麼大,仔細淋著感冒……奴婢這點小病,哪值得您跑一趟。”
她說著就要撐著身子坐起來,可剛一動,膝蓋上被石階磨破的傷口就牽扯著疼,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甄嬛連忙伸手按住她,語氣裡帶著幾分嗔怪,更多的卻是掩不住的心疼:“躺著彆動!都這樣了還逞強。你是跟著我從蘇州來的,在這宮裡,你比親妹妹還親,你病了,我怎能不管?”
甄嬛打開食盒,裡麵是一盅溫熱的冰糖燉雪梨,甜香瞬間彌漫開來。她拿起銀勺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又吹,直到溫度適宜,才遞到艾菲嘴邊:“快喝了,潤潤嗓子能好受些。這是小廚房燉了兩個時辰的,特意放了些川貝,能止咳。”
艾菲張了張嘴,梨湯的清甜剛觸到舌尖,眼淚卻掉得更凶了。她含著銀勺搖了搖頭,聲音哽咽:“小主……奴婢對不住您。那日若不是奴婢嘴笨,在華妃娘娘麵前說錯了話,也不會惹得娘娘動怒,更不會讓宮裡人嚼舌根,說您教出來的奴婢不懂規矩,連累您在皇上跟前落了不是……”
“傻丫頭,說什麼渾話。”甄嬛放下銀勺,用帕子輕輕擦拭著她臉頰的淚水,指尖碰到那片尚未消退的紅腫時,動作又輕了幾分,“是華妃仗勢欺人,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為了替我辯解才挨的打、罰的跪,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可奴婢還是怕……”艾菲緊緊抓住甄嬛的手,指尖冰涼得像塊寒玉,眼神裡滿是惶恐與不安,“昨日我聽見殿外的小太監說,華妃娘娘在皇上麵前抱怨,說您縱容奴婢挑事,故意跟她作對……小主,都是奴婢不好,連累您在皇上跟前受了委屈。要是……要是皇上因此生了您的氣,奴婢就是死也難辭其咎啊。”
她說著,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咳得身子都在發抖,眼淚混著冷汗,把枕巾浸濕了一大片。她喘著氣,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奴婢這病……若是好不了也罷,省得再給您添麻煩,省得再讓您為奴婢操心……”
甄嬛見她這副可憐模樣,心像被針紮了似的疼。她握著艾菲冰涼的手,輕聲安慰:“彆胡思亂想,皇上明事理,不會聽華妃一麵之詞。再說有我在,誰也不能讓你受委屈。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禦花園摘海棠果,就像在蘇州時,咱們去拙政園摘枇杷那樣。”
艾菲點點頭,眼淚卻依舊止不住,隻是乖乖地張開嘴,喝下了甄嬛喂來的梨湯。看著甄嬛溫柔的側臉,她悄悄將眼底的清明藏起——她知道,這番示弱沒有白費。小主本就心軟,經此一事,隻會更把她放在心上,往後在碎玉軒,再沒人敢輕視她。但這還不夠,她要借著自己的“可憐”,幫小主在皇上麵前掙些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