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指了指賬本上一處:“……屯外…往北三十裡,黑風寨…有軍屯田莊,產蕎麥、黑豆。往西…有牧民聚集,易牛羊油脂。……可…繞過屯中,直接尋源。”
沈青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繞過王扒皮他們,直接去產地收!”但隨即她又皺起眉,“可是…路途不近,運輸怎麼辦?我們也沒那麼多現錢…”
蕭山沉吟片刻,道:“……可尋…可靠行商合作。以…未來軍糧份額或工坊產出…抵押,先行賒欠。待…貨款結算,再行償付。”
這簡直是最原始的“供應鏈金融”和“訂單農業”的雛形!沈青對蕭山的佩服簡直五體投地:“蕭大哥!你…你連這個都懂?!”
蕭山微微偏過頭,掩唇低咳了兩聲,沒有回答。
說乾就乾。沈青通過李大軍,聯係了常跑北線、口碑不錯的行商頭領老周。在一間簡陋的茶棚裡,談判開始了。
老周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銳利,透著久經世故的油滑。他撚著幾根稀疏的胡須,打量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衣著樸素卻眼神清亮的姑娘,又瞥了瞥她帶來的那塊其貌不揚卻硬度驚人的軍糧餅,嗬嗬一笑:“沈姑娘,你的餅子嘛,確實有點意思。不過…賒欠這麼大筆糧食,還要我繞路去收牧民那腥膻的油脂?這風險…可不是一般大啊。”
沈青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拿出用乾淨粗布包好的趙百戶條子,特意露出了官印一角,輕輕推過去:“周老板,風險與機遇並存。這是百戶所的特批條子,上官對戰備軍糧的需求是實打實的。我這不是空口白話,是官方的訂單。您賒給我的,不是糧,是通往軍需供應這條線的敲門磚。”
她頓了頓,觀察著老周細微變化的神色,繼續道:“黑山屯庫房什麼情況,您跑商路的人肯定比我清楚。王扒皮那些人能卡我一時,能卡得了上官急需的軍務?您現在幫我,雪中送炭,日後軍需采購的渠道暢通了,還怕沒有穩定的財路?屆時您就是頭一份的供貨商!這點風險,比起未來的收益,值得一搏吧?”
老周眯著眼,手指敲著桌麵,顯然在權衡。沈青趁熱打鐵,將那塊軍糧餅又往前推了推:“再說這餅子本身。您走南闖北,見過哪種乾糧能這麼耐放頂餓?這本身就是一門獨門生意!我現在抵押給您的,不隻是未來的貨款,還有這份可能帶來的長期合作機會。當然…”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誠懇:“我也知道您的難處。這樣,首批糧食,您按市價九折賒給我,油脂按您能拿到的最低價算。運輸費用我照付。待首批軍糧貨款一到,我立刻連本帶利還您,額外再付一成的傭金作為風險補償。若貨款延誤,我這工坊裡所有的工具、存貨,甚至這剛剛修好的場地使用權,都優先抵給您!白紙黑字,我們可以立契為證!”
她一番話,有理有據,有誘惑有保障,既畫了大餅,也給了實實在在的台階和底線,將己方的劣勢和對方的顧慮都攤開來說得明明白白。
老周盯著沈青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好!沈姑娘年紀輕輕,是個爽快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老周再扭捏,倒顯得不上道了!就按你說的辦!九折賒糧,低價收油,運費你付,一成傭金!我這就派人去黑風寨和西邊牧場!”
原料渠道,終於艱難地打通了!
就在沈青為工坊和原料奔波時,林婉兒也沒閒著。她幾次“恰好”路過修繕中的工坊,搖著團扇,說著些酸溜溜的風涼話。
“喲~陣仗不小嘛~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開多大的酒樓呢~”
“沈青妹妹,這工坊蓋起來容易,守起來難哦~可彆到時候東西沒做出來,倒欠一屁股債~”
“聽說你去求了行商賒賬?嘖嘖,這要是還不上,可是要拿人去抵債的哦~”
沈青起初還忍著,後來實在煩了,有一次直接當著眾人的麵,笑著回敬:“林姐姐放心,我欠了債肯定努力做工還錢,絕不會像有些人,整天想著怎麼把自己‘抵’給個好人家~”
這話戳中了林婉兒的心思,她頓時氣得臉色煞白,狠狠瞪了沈青一眼,扭身走了。周圍乾活的軍戶家屬們發出低低的哄笑,顯然也對這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簿小姐沒什麼好感。
林婉兒對蕭山的興趣也愈發明顯。她開始找各種借口往工坊跑,今天送碗參湯,明天遞塊手帕,言語間總是試圖打探蕭山的來曆,並暗示跟著沈青這個“罪女”沒前途,不如…雲雲。
蕭山的回應始終是徹底的、近乎殘忍的無視。他要麼閉目養神,要麼專注地看著沈青忙碌,仿佛林婉兒隻是一團吵鬨的空氣。這種無視,比任何言語的回擊都更讓林婉兒難堪和憤怒。
她的嫉妒和怨恨,與日俱增。
工坊初步建成,第一批賒欠的原料也陸續運到。沈青開始著手培訓人手。張秀姑和另外兩個手腳麻利、信得過的軍戶家屬成了第一批“工人”。沈青毫無保留地教她們如何配比、和麵、壓製、烘烤。蕭山則在一旁,偶爾指出一些影響效率和質量的細節問題。
小小的工坊,終於開始了正式的運轉。爐火重新燃起,石磨吱呀作響,混合穀物的香氣再次彌漫開來。
然而,就在第一批“行軍版”軍糧即將出爐,準備交付給趙百戶檢驗的前夜。
深夜,萬籟俱寂。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工坊新建的院牆外。他手裡拎著一個陶罐,裡麵裝滿了刺鼻的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