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區】是離高牆最近的一個區。
是夜,晚空的暮色被高豎的永明燈徹底撕裂,整個區域內顯出一片毫無生機的蒼白色。
陰冷的圓月掛在尖銳的廢棄塔側,一排排半球型的防輻射灰白色建築伏在地上,像極了附在舊紗上的蟲卵。
街道空無一人,唯巡邏防禦機器【螺旋槳5號】的轟鳴聲伴著漫天塵埃不知疲倦地掀湧著。
……
此時,一個簡陋老舊的小洋樓內。
十八歲的宋珩正站在防輻射窗前望著窗外。
淡藍色的光影映在她沉寂的麵容上,像一隻大藍閃蝶吻上一朵美麗卻枯萎的花。
“阿珩……”
一個很輕的聲音從宋珩身側傳來。
聞聲,她下意識一動。
這時,永明燈的光泄進她身後的房間裡,露出一地的大通鋪。
隻見床鋪上兩兩三三、頭對頭、腳對腳地躺滿了陷入夢鄉的女孩。
孩子們年紀不等,自六歲至十五歲……
原來,這是一個撫養孤兒的福利院。
“……今天怎麼還是你守夜?”
那個輕聲再度響起。
一個與宋珩同齡的男孩從昏暗中顯現出來,他伸手遞給宋珩一顆奶糖,聲音更輕了些:
“阿珩,彆擔心,麥院長不會賣掉我們的。”
宋珩接過奶糖,沒應聲。
她借著窗邊的冷光打量著手中的糖,根據生產日期,這塊糖已經過期一年了。
有黏膩的糖漬從包裝紙中滲出來……
但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稱得上“奢侈”的甜點了。
宋珩合上拉著甜絲的糖紙,將視線從奶糖轉移到男孩身上。
隻見男孩衣衫淩亂,脖頸處的紅痕觸目驚心。
“他又碰你了?!”
聽著宋珩壓抑的低吼聲,男孩後退一步。
“沒有……沒事的阿珩。”
他慌亂地整理著衣服,而後安撫地示意宋珩吃糖。
宋珩沒有動作,胸膛卻大幅度地起伏著,然後她報複般地不知要衝著誰、惡狠狠道:
“他會賣掉我們的!”
經營福利院一年下來聯邦才支付1萬邦幣。
而將他們賣給聯邦【軍部】一次性可以獲得100萬邦幣以及進入【第十區】的名額……
麥迪那個畜牲沒什麼善心、更不是個傻子。
男孩沉默一瞬。
他來到宋珩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和她一起望向窗外,聲音輕到近乎自言自語:
“阿珩,也許被賣掉也很好呢。加入聯邦的‘助苗計劃’……說不定,我們能成為拯救人類的大英雄!”
男孩越說越激動。
聽了這番話,宋珩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她又默然地站了一會,然後將手中的奶糖還給男孩,轉身就走:
“你留著吃吧,我去睡了。”
“哎……唉。”
男孩一頭霧水。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宋珩快速進屋、輕輕叩上屋門。
“這話還沒說完,怎麼又去睡了?”
男孩眨眨眼睛。
不過,宋珩自十四年前來了福利院,就一直是這個怪脾氣。
男孩搖搖頭,垂首歎了口氣。
他還要去替阿毛守夜。
男孩整理了下衣領,握緊手中的奶糖,緩緩消失在走廊儘頭。
……
窗外的永明燈又轉了一輪。
宋珩看著眼前半脫不脫的牆皮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
她坐在門口守夜人的專屬小鐵床上,一動不動。
目及一屋子的孩子,宋珩沉沉歎了口氣。
什麼“助苗計劃”?什麼“英雄”?
他們這種汙染區的孩子連實驗品都算不上,不過是充量的消耗品而已。
她曾經所在的兩個世界都開展過類似的人類拯救計劃。
那又如何呢?
作為其中一員,最終,他們是拯救了世界。
但世界還是毀滅在了人類內訌之中。
更彆提現在她所在的這個世界更糟糕!
宋珩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四年了:
好消息是相比她的前兩世,這個世界正值末世後期,人類剛剛建立起防禦危險的高牆,時刻準備戰鬥已不是常態。
壞消息是,牆外的異形與汙染還未完全解決,聯邦就已經按照基因優劣與汙染程度將人類劃分了三六九等……
而她所在的【廢棄區】正好是牆內最低等的區域,區內民眾基本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汙染,壽命很短。
因此,【廢棄區】又有著“等死區”之稱。
她來到這個世界時,這副身體的主人隻有四歲。
她被遺棄在這座福利院門口。
福利院現任院長麥迪是個吝嗇的混蛋,他製定了“還債”體係:
每個孤兒要從十二歲那年開始為福利院做工,一直到十八歲。
今年本是宋珩在福利院的最後一年。
結果,麥迪竟然將他們賣給了聯邦軍部去試藥!
這簡直是天崩之局。
念及自己和身邊的孩子們又即將成為人類拯救計劃的廢料,宋珩焦躁地捋了捋頭發。
這時,一雙灰褐色的眼睛出現在她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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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剛那個男孩,宋珩的心情瞬間平靜了下來。
男孩叫展何,與她同歲。
他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展何在被虐待中自顧不暇,但還是像兄長一樣保護著她。
宋珩下定決心。
她伸手在牆縫中摸索著,很快,一個薄紙般的刀片被她握在手中。
她心中早把展何看作她的親人了。
她又不是沒死過。
既然終有一死,那她一定要殺了麥迪那個畜牲為展何報仇。
又是一輪永明燈的照射。
屋內有孩子翻了個身,發出一陣模糊的囈語。
宋珩將刀片藏進袖中的小囊裡放好。
然後,她躺平了身子,緩緩進入夢鄉。
希望明天是個晴天。
……
第二天,宋珩醒得很早。
窗外機器聲轟隆,人聲嘈雜。
宋珩倚在窗邊看著那些灰色的飛行器走走停停
——【廢棄區】這種等死的地方,還沒那麼熱鬨過。
終於,隨著六架黑色護衛飛艇開道,一座雪白色類似於“沒有嘴的胖茶壺”一樣的航空器自空中落下。
看著麥迪身穿深藍西裝,一臉惶恐地跟在黑色武裝人員身後向“雪茶壺”走去,宋珩直起身來:
大人物要登場了。
“呲”的一聲。
在一陣白色氣團的圍繞下,“雪茶壺”落下一道長長的降落梯:
兩列紅色肩章的黑色武裝人員自“壺”中訓練有序地跑出,為即將出場的“大人物”開路。
然而,還不待宋珩看清“大人物”的模樣,一陣刺耳的鈴聲自天花板的四個角響起。
她周圍的孩子們應激式地驚醒,一個喊一個地站起身來。
孩子們起床的預備鈴響了。
宋珩連忙彎腰將還沒起床的孩子從床上拖到一邊。
這時,一道藍色的光從天花板的四角滑落,然後在每個床鋪上跑了一遍。
孩子們瑟瑟發抖地依偎在一起,宋珩眸中的恨意又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