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她的手被綺霰擋了回來,嗔道:“你這可真真是不把我當成姐妹一般看了,難道我送你朵珠花還送不起?偏偏做這樣叫人難受的行徑——”
晴雯自是不肯,她素來心高氣傲,既不願占了貨郎的便宜,難道就願意承了綺霰的情?
而且方才綺霰話裡也說了,府裡的丫鬟把貨郎的珠花兒都包圓兒了,難道要他多送一支,他會不肯?
隻怕也是拿著彆人讓的利,來賣自己的好兒。
兩人這般互相推拒了幾回,便被拿了錢回轉的紫鵑拉開,“你們兩個有什麼好爭的?今兒是我有事要請教晴雯,既有這麼個不值錢的人情好賣,自然該叫我排在頭裡才是。”
紫鵑說著,把錢硬塞到綺霰抱著的十錦盒子裡,又打裡頭將最後一支珠花兒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回,塞給晴雯,笑著推了她一把。
“且拿著吧,這樣不花錢的好事可不好碰著。”
晴雯憋了笑,將珠花兒隨手插在頭上烏雲一般的發間,“既你孝敬我,我還能說不要了?若不給你這個麵子,又怕你夜裡惱得睡不著——”
幾人笑笑鬨鬨一回方散了去,晴雯扭頭,看見窗邊喂雀兒的秋紋朝著她翻了個白眼,一扭身,便隱於帷幄間不見。
晴雯啞然失笑,這會子她火氣消了,看著秋紋這樣動作竟不覺得生氣,若是先前自己能忍上一忍,說不得兩人就不會吵起來,也就不會隻圖自己痛快與秋紋交惡,又說了叫襲人忌諱的話,白為自己豎了敵。
可若是聽見那樣的話還能忍下,那還是自己嗎?
她笑著搖頭,趁著寶玉這會兒不在府裡,正好多些閒時候,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箱子,拿出來茜雪送來的荷包樣子,思忖著該拿什麼顏色的線來配色,又用怎麼樣的針法,方才能夠叫人家看出來她的好手藝,多掙些工錢才行。
這一坐,除了吃飯喝水起了幾回身以外,便做到了日薄西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晴雯也抬起頭活動著脖子,按揉眼睛。
這物件兒不大,雖說她精巧處用了心,變了幾回針法,也不知道主家是內行還是外行,若是個什麼都不懂,隻管按件兒給錢的,怕是自己這媚眼兒就拋給了瞎子看。
“寶二爺回來了,二爺小心腳底下。”屋外傳來小丫鬟的聲音。
晴雯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走出去,正看見襲人打起了簾子迎了出來,“二爺今兒回來得倒早。”
“本來王爺要留飯的,可巧宮裡召見,便叫我先回來了。我出門的時候見門口貨郎擔子上賣的好精致的珠花兒,令他拿進來與你們挑挑,你可得了?”
寶玉由著襲人服侍著脫了外頭的大衣裳,又一連聲地問。
晴雯進去就著小丫鬟手裡捧了熱水的銅盆擰了手巾,拿給寶玉擦臉。
“爺瞧我們頭上戴的,不就是今兒才買的珠花兒?我說爺一大早發了一頓脾氣出去,還以為當真晚了,哪知道還有心思瞧貨郎攤子上的珠花兒呢。”
晴雯一行拿了寶玉的手擦著,嘴上抱怨不停,寶玉嘿嘿笑著,拿手在她頭上的珠花兒上頭碰了碰,便聽見襲人問。
“二爺打從外頭回來,可去見過了老太太?”
寶玉應聲,“才去過了,叫我換了衣裳再過去吃飯呢,你們可曾吃了?”
襲人拿了一件銀紅撒花半舊大襖給他換上,又在頭上勒了雙龍出海抹額,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煞是精神。
“我們等會兒自有廚房的人送來,你快去陪老太太吃飯罷。”
寶玉又問了幾句今日他走以後家裡可發生了什麼事,襲人哭笑不得,隻敷衍著答了,他這才依依不舍轉身走了。
不多時,正房裡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想來又是誰講了什麼笑話兒逗老太太開心。
房裡頭綺霰和碧痕幾個又攢了局賭錢,晴雯這回拿了寶玉的褲子在燈下做著活,倒是無人來拉她去參與了。
麝月打從外頭進來,往手心嗬著熱氣,笑問道:“都去玩了,你怎麼不去?難道白天裡叫人排揎了兩句,倒真個上了心不成?”
晴雯抬頭白了她一眼,又伸了個懶腰,說道:“你少說這些子風涼話,我怎麼不知道你在哪裡學了挑火兒來呢?前幾日同著她們玩輸了錢,我的火氣還沒轉過來呢,沒的過去給人送錢花。你這又是打哪兒回來?見天兒不見個人。”
麝月笑著湊到她身邊,拿手往她腋下一攏,伏耳輕語了幾句,晴雯驟然失笑。
“她素來是個心裡做事的,偏你這般湊過去同她們玩,回頭一言不合,不知道又在後頭嚼什麼舌頭,沒的白惹些氣受。”
麝月抿著嘴笑,“她也是個可憐的,你何必這樣說她。”
晴雯停了手中針線,斜著眼兒,嘴角勾著一絲冷笑,道:“誰是可憐的?我卻不知道誰是個可憐的。”
“行了,但凡你少幾分牙尖嘴利,又哪裡會背地裡惹了許多人埋怨。”麝月推了她一把,似是歎息,又似警醒一般提點了一句。
晴雯朱唇微張,噏動幾回,知道她是好意,卻不知該同她說些什麼,隻低著頭繼續走針。
寶玉回來,晴雯自去放了帳子,由著襲人給他脫了衣裳,去了抹額,又奉上清水漱口,這才端上一盞茶水叫他喝了。
此時夜裡素來是襲人值夜,晴雯做完自己的事情,便自顧自回去房中。
她與麝月住一間屋子,偏麝月一旦躺下,入睡極快,睡極沉,就連驚雷也難以叫醒,是以當她睡下之後,晴雯便拿了茜雪送來的荷包再繡上幾針。
情願早些做得了,也不要等到了時間再叫茜雪在二門外等著不說,說不得還得再跑一趟。
若是叫上家知道,未免要落下一個不守信用的印象,反而不好。
白日裡做了一天,夜裡便有些熬不住,正困頓間,忽聽得一陣敲門聲,晴雯陡然一驚,不由輕聲喝道:“是誰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