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將晴雯往一旁扯了扯,小聲道:“你有這樣的手藝,論理兒工錢斷不會給少了。隻是有句話我要先同你說在頭裡才行。
這外頭不比府裡出手闊綽,你瞧著我泡在冰水裡頭洗一天的衣裳,所得不過幾十文錢罷了。繡的物件兒能給多少工錢,端看這東西拿出去能賣多少。
我且帶回去問問,珙四奶奶自然是個實誠人,就看她平日裡接繡活兒的那家兒做的都是什麼人的生意。要實在給不上價兒——”
茜雪皺了眉躊躇半日,遂聽晴雯笑道:“不管給多少價錢,你隻來告訴我拿主意。我也知道外頭掙錢難得很,這回繡這個荷包,我也是也存著心叫她們瞧瞧我的本事,這工錢上合適不合適,我心裡自有本兒賬,你得了準信兒,隻管來告訴我。”
晴雯拍了拍她的肩膀,茜雪的心裡才鬆快了幾分。
她也是在府裡待過的,自然知道主子們出手大方,逢年過節自不必說,就是平日裡幫著跑個腿兒,回個話,主子隨手抓一把錢賞了,也是不少的進項,這也是為什麼她被攆了出來,招惹了嫂子那麼大火氣的原因。
可這府外頭,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她和嫂子一天累到晚的,手也粗了,臉也糙了,掙的錢也隻夠一家子嚼裹。
若不是哥哥跟著璉二爺,時不時的還有些賞賜,或者外頭得些好東西拿回來賣了補貼家用,莫說還債,隻怕光是生計就夠人發愁的。
府裡主子們的大方養高了丫鬟的眼界,晴雯存著賺這繡活兒的工錢的心思,若是真個給不了太高的價錢,怕她心裡又有了落差,反把自己夾在中間兩麵不是人。
聽得晴雯如此說,茜雪高懸的心才放下,重重點了點頭,“我這會兒回去就叫嫂子帶了我去尋珙四奶奶去,叫她看看你做的東西。不拘她給什麼價兒,明兒這個時候我還過來告訴你,這活兒接不接的,我都聽你的就是了。”
兩人分開,晴雯回轉,一路歎息。
她心裡哪有什麼賬,就連外頭一斤米的價錢賣幾何她都不知道哩。
抬頭看看身處這高牆闊院內,終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既早晚要出去的,還是莫撐著比天高的心氣兒,穩下心來多存些錢,就算是接外頭的繡活兒掙得少,一點兒一點兒積攢起來,總比乾坐著等死強。
次日,眼瞅著快到了約定的時辰,茜雪起身擦乾自己手上的水,把挽起的袖子落了下來,同著她嫂子說了一聲兒,便要出門。
王順兒媳婦追了過來,拉著茜雪道:“我知道府裡頭的丫鬟個個兒眼空心大的,可這賺錢又哪裡是容易的事?你不如勸勸她,趁著這機會能掙幾個錢,莫要這山望著那山高,先把能得的錢攥到手裡再說——”
“......嫂嫂,且再說吧。”茜雪欲言又止,微歎一聲,轉身出去。
離了榮國府後,茜雪才知道,原來榮國府的牆是那樣的高,被高牆裹挾著的那條窄巷,是那樣的逼仄,抬頭隻能看見尺許寬的天空,卻又遠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腳下的青磚路平整得伸向另外一邊,原來,她隻消從這頭兒,走到那頭,便是不愁吃喝,肆意同姐妹玩鬨的生活。
往事似畫卷一般一幕幕在眼前伸展開,又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突”的一下,便煙消雲散了。
茜雪恍惚了一下,方才回了神,輕輕歎了一口氣,抬步向前。
迎麵匆匆走來一人,茜雪低頭避讓,忽聽來人“咦”了一聲,上前來問:“這不是原來寶二爺房裡的茜雪姑娘嗎?聽說你出府回了家,現下又在哪裡高就?”
茜雪抬頭看去,瞧著有幾分眼熟,卻不大叫得出名字,遲疑著道:“恕我眼拙,這位嫂子似是在哪裡見過,卻不大想得起來了......”
婦人撇了撇嘴,輕笑一聲,挑著眉道:“茜雪姑娘貴人多忘事哩,我是老太太房裡鴛鴦的嫂子,我當家的名叫金文翔的,茜雪姑娘可想起來了?”
茜雪恍然大悟,麵色微紅,聲音越發低了幾分,蹲身行禮,“原來是金嫂子,早時聽聞金嫂子是個能乾人,隻平時見得少,一時沒有認出來,還請嫂子恕罪。
且我現如今已經離了寶二爺房裡,哪裡當得起嫂子叫一聲“姑娘”,嫂子若不將我當了外人,隻管喚我的名字‘茜雪’就是了。”
“誒喲喲,我就說茜雪是個好姑娘,不似她們旁的丫鬟,伺候個主子,倒一個個兒拿著副小姐的架子,瞧不起這個那個的,實在是討人嫌得很。”
金嫂子揚手拍在茜雪瘦削的肩膀上,略顯誇張地笑道,“我聽說你現在同著你嫂子接些管事娘子家的衣裳洗,可是不少遭罪吧?既是如此,還不如尋個可靠的事情做著。
我現管著府裡的漿洗上頭的事,正缺人手,不若給你留個位置,來咱們這熱熱鬨鬨的做事,豈不親熱?且也比著你現在接些零散活計要好得多,你說這樣可好?”
金嫂子說著話兒,順勢拉起了茜雪的手,歎了一聲道:“瞧你才從府裡出來幾日,這手就粗糙成了這般模樣。若是來了漿洗上做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我又哪裡會派了粗使的活計叫你做?
這樣輕輕省省的拿些工錢,臉兒也不糙,手也不粗,還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豈不更好?”
無論她再是說的天花亂墜,茜雪也隻低著頭不說話,金嫂子瞧著她許是麵皮薄,也不敢逼得狠了,又笑道:
“你若是不信我說的,隻管回去問問你嫂子就知道。當初她還說要來咱們漿洗上做事哩,偏又懷了身子,才沒法兒過來。”
“嫂子說的,我記下了,先謝過嫂子的好意。我現下和我家嫂嫂一處接著幾家的活兒,若我走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又忙不過來。這事兒須得同著我家兄嫂好生商量一回,才好給嫂子回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