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琸轉身往樓上走時,樓梯木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刻意放慢了腳步,餘光掠過樓下,見那兩個通商司的人正背對著他站在院子裡,玄色錦袍的下擺被風掀起,腰間半開的玉蘭花帶鉤在天光下泛著冷光。
他拿著貨單下樓時,那兩人正低頭說著什麼,見他過來,立刻收了話頭。
領頭的人接過貨單,目光銳利得像要穿透紙張:“琸玉公子,你這貨單上的安息香和月光錦,數量倒是不少。”他頓了頓,抬眼看向趙玉琸,“隻是西域商人來大垚通商,按例要先繳稅再卸貨,你可知曉?”
趙玉琸點頭,下意識抬起手攏了攏衣領,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自然知曉。隻是昨日剛到,天色已晚,本想今日去通商司辦理,既然兩位大人來了,倒省了我跑一趟。”
“今日怕是不行。”另一個人突然開口,聲音比領頭的更冷,“通商司昨日起清點稅銀,今日暫不受理西域商戶的繳稅。你明日一早去城西的繳稅處,報上你的名號便可。”
他說著,把貨單還給趙玉琸,目光又掃過他腰間的玉佩,“對了,明日去時,記得帶上貨單和身份證明,莫要遺漏。”
趙玉琸接過貨單,指尖輕輕一蜷,應了聲“好”。
那兩人又叮囑了幾句“莫要私卸貨物”,便轉身離開了客棧。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陳為立刻走過來:“公子,這兩人不對勁。通商司的人素來辦事利落,怎會特意跑一趟卻不繳稅,還讓您明日再去?”
“還有還有,那兩位大人的鞋和褲腳看起來都很乾淨,不像是經常在外奔波的人。”柳柳也一股腦將自己注意到的說了出來。
“我知道。”趙玉琸把貨單遞給陳為,聲音壓得很低,“他們腰間的玉蘭花帶鉤,我見過。
而且方才看貨單時,他們隻掃了一眼數量,連貨物的成色都沒問,倒像是在確認什麼。”他頓了頓,看向婁昭陽,“昭陽,嶽丈當年在西域通商時,可曾見過通商司的人用這樣的帶鉤?”
婁昭陽搖頭,走到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父親說過,通商司的人多用素麵玉帶鉤,從未見過刻玉蘭花的。而且三成的稅本就蹊蹺,如今又遇上這樣的人,咱們明日去繳稅處,可得多留心。”
趙玉琸點頭,把那枚從庫房撿到的玉佩拿出來,放在桌上:“還有這個。陳為,你明日隨我去繳稅處,順便查探一下這玉佩的來曆。柳柳,你留在客棧,幫昭陽整理貨物,莫要讓店小二靠近庫房。”
幾人應了聲,各自忙碌起來。趙玉琸坐在桌邊,看著桌上的玉佩,指尖一遍遍劃過背麵扭曲的玉蘭花。
他想起祖父戰死的沙場,想起父親去世前留下的那枚玉佩,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悶得發慌。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趙玉琸就換了身月白色長衫,腰間依舊掛著那枚刻著“琸”字的玉佩,隻是把背麵的玉蘭花轉向了內側。陳為穿著青色短打,背著劍跟在他身後,兩人出了客棧,往城西的繳稅處走去。
街上已有了行人,賣早點的攤子冒著熱氣。趙玉琸卻沒心思看這些,目光警惕地掃過路邊的茶肆和商鋪,生怕再遇到那兩個玄色錦袍的人。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了繳稅處——那是座青磚瓦房,門口掛著“通商司繳稅點”的木牌,幾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人正坐在門口登記,腰間的玉帶鉤果然是素麵的,沒有任何花紋。
趙玉琸走上前,報上“琸玉商行”的名號。登記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翻了翻,皺眉道:“你說的那兩個玄色錦袍的人?我們通商司沒有這樣的人啊。昨日清點稅銀是真,但並未暫停受理西域商戶,而且我們這兒的人,從來不用刻玉蘭花的帶鉤。”
趙玉琸的心猛地一沉,陳為也立刻握緊了劍柄。登記的人見他們神色不對,又補充道:“公子,你莫不是遇上騙子了?近來常有冒充通商司的人,專挑西域商人騙稅銀,你可得小心些。”
謝過登記的人,趙玉琸和陳為走出繳稅處,站在街邊的老槐樹下。風卷著落葉吹過,趙玉琸的指尖泛白:“他們不是通商司的,那會是誰?”
“爺,會不會就如通商司說的……那兩人是騙子?劫財......”陳為的聲音壓得很低。
“不太對......”趙玉琸不自覺的摸索了一下腰間掛著的玉佩,無數疑問在他腦海裡翻湧,他深吸一口氣,對陳為說:“先去看鋪麵,剩下的事,等回客棧再說。”
他們要找的鋪麵在城南的通商街,那是大垚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兩側全是商鋪,賣絲綢的、賣香料的、賣玉石的,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
趙玉琸按著之前托人打聽的地址,在街中段找到了那間鋪麵——門麵寬約兩丈,青磚灰瓦,門口掛著塊舊木牌,上麵寫著“福記布莊”,顯然是之前的店主留下的。
推開門,裡麵空蕩蕩的,隻有幾張破舊的木桌和貨架,牆角還積著些灰塵。趙玉琸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向街麵——來往的行人大多穿著體麵,有不少是西域商人模樣的人,還有些穿著官服的人在街邊的茶肆裡喝茶,人流量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爺,這裡位置不錯。”陳為走到他身邊,環顧四周,“臨街,人流量大,而且旁邊就是賣玉石的鋪子,往來的都是有購買力的客人。隻是得好好整修一番,換些新的貨架和櫃台,再把牆麵重新刷一遍。”
趙玉琸點頭,從袖袋裡掏出張紙,上麵畫著他設計的鋪麵布局:“左邊擺香料貨架,右邊擺絲綢,中間過道擺放幾個造型精致的展架,放等會兒鏢局運來的和田玉。靠窗的位置設個茶桌,方便客人歇腳。你今日去請些工匠來,儘快動工,爭取三日內完工。”
他頓了頓,又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陳為,“再去街上貼些雇傭夥計的告示,要手腳麻利、嘴巴伶俐的,最好是懂些西域話的,方便和西域商人溝通。”
陳為接過銀子,應了聲“好”,便轉身出去了。
趙玉琸獨自留在鋪子裡,走到牆邊,指尖拂過積灰的牆麵,忽然摸到一塊鬆動的磚——他輕輕一摳,磚竟被摳了出來,裡麵是空的,放著一張嶄新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麵是幾行潦草的字跡,寫著“攜蘭花玉,醉胡玉西”。
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紙張有軟度、墨漬雖乾透但周邊有些糊,應該是著急寫好還未乾透就放進去的。
趙玉琸捏著紙條,心口的不安更甚——這紙條是誰放的?和那兩個有蘭花玉帶鉤的人有關係嗎?醉胡玉西是什麼?
他把紙條疊好,塞進袖袋,剛要轉身,就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婁昭陽和柳柳來了,柳柳手裡還提著個食盒,裡麵裝著剛買的包子和粥。
“琸玉,怎麼樣?這鋪麵還滿意嗎?”婁昭陽走進來,笑著走到他身邊,目光掃過空蕩蕩的鋪子,“比咱們在西域的商行小些,但位置好,以後生意肯定好。”
趙玉琸點頭,把方才在繳稅處的遭遇和找到紙條的事告訴了婁昭陽。婁昭陽聽完,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握住他的手:“這麼說,那些人是衝著我們來的?醉胡玉西......聽起來像地名,要讓陳為去找找這兒嗎?”
“暫時不用,免得打草驚蛇。大概率是衝著我來的。”趙玉琸歎了口氣,接過柳柳遞來的包子,咬了一口,卻沒什麼胃口,“但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在大垚的日子,怕是一開始就不會太平。”
柳柳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小聲說:“爺,夫人,咱們要不要找些幫手?我聽客棧的店小二說,城南有個鏢局,很厲害,好多商人都找他們護院。”
趙玉琸搖搖頭:“暫時不用。現在還不清楚對方的底細,貿然找鏢局,反而會打草驚蛇。咱們先把鋪麵裝好,正常做生意,看看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