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出,那隱匿人群意圖逃竄之人還未邁出幾步,逼人威壓已至身後。
“慕——”
他剛說出一字,長刀割破頸項,飛血混著最後一抹霞光落進雪地。
慕夕闕抬手擦去眼眸上噴濺的血,“跑什麼,我大師兄的命,你還沒還回來呢。”
百裡寂靜,隨後有人厲吼:“聞長老!”
本是為了十二辰而圍殺慕夕闕的,卻不曾想,短短幾息工夫,連損兩位鶴階長老。
血落在慕夕闕臉上,她分不清多久沒聞到過血味了,這感覺陌生,但又隱隱令她沉寂蟄伏十年的血顫抖,她回頭看去,對上一張張驚駭又憤恨的臉。
他們恨她,卻又畏懼她。
曠懸一揮拂塵,橫眉立目:“死不悔改,鶴階弟子聽令——”
師盈虛衝上前來,先他一步徑直打斷:“慕夕闕,說出十二辰下落!”
她的臉通紅,慕夕闕這時候有些想笑,都這麼大的人了,師盈虛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急便紅臉失了理智,連如今什麼局麵都沒看清。
如今的局麵便是,她交十二辰是一死,不交也是一死。
十三州,不會留她性命。
畢竟十三州有兩寶,一曰天罡篆,掌地方八極,承地脈之力,早已認了聞驚遙為主。
聞驚遙如今為十三州聖尊,是鶴階的人,那天罡篆便等同於鶴階所有,仍在其掌控之下,而承天脈之力,可掌四時流轉陰陽輪回的十二辰……
卻認了慕夕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何況她本就罪孽深重。
“十二辰……”慕夕闕麵無表情,握緊手中的刀,並未理會師盈虛急切的目光,淡聲說:“我煉了。”
若今晚變故足以讓眾人驚駭,那她方才那句輕飄飄,仿佛在說今晚吃什麼的話,便如同當空一擊厲雷,任在場皆是十三州有名有姓之人,這些年什麼沒見過,但這句傳入耳中,無人能說出話。
然後,曠懸抖著手:“難怪……難怪十二辰氣息忽然消失,十三州搜尋數十年都未曾探尋一絲蹤跡,你……你竟敢……”
拂塵末端橫出一截,立時變為一根棍杖,曠懸重重一錘,棍端深陷地麵,他抬手橫指,吐出一口血:“殘害鶴階長老,重創兩穀三家,殺千機宗多人,此為死罪!毀寶物十二辰,動搖十三州根基,罪加一等!鶴階聽令,格殺勿論!”
到處都是人,從四麵八方朝她圍來,慕夕闕躍入人群,一人一刀。
她望向眼前這些人,熟悉的,陌生的。
但鶴階及其跟隨者,無一人清白。
都該死。
她殺得痛痛快快,乾淨利落,眼前血水早已染紅了眼,她仿佛看到當年。
一場大火,將慕家燒了個乾乾淨淨。
世道由不辨黑白之人把持,冤屈無處可伸,這些汲汲營營唯利是圖之輩,腳下踩著她慕家一萬七千八百餘人的屍骨和血水。
眼前一片暗紅,她憑著這股不要命的狠勁,一路殺到曠懸麵前,途中她聽到師盈虛的聲音,聽到許多聲唾罵。
罵她悖逆先祖,罵她殘害無辜,罵她手段狠辣,罵她無畏天神毀其神物,好像這世上大不韙的事情她都做了個乾乾淨淨,再沒有比她更該死的人了。
她早已聽慣這種話,麵無表情,抬手提刀,刀柄在手中轉了一圈,劃出一道利光,朝曠懸橫劈而下——
錚——
磅礴的威壓自側上方襲來,縱觀十三州,鮮少有人能從慕夕闕手下救人,這世上能給她危機感的,也隻有那一人。
大乘滿境修士的劍光直接斬斷了她手中的刀,迸發的餘波狠狠自她的經脈中穿過,將重傷的她擊飛,砸進山石之中,碎石隨著她一起從高處落下。
曠懸收起驚懼目光,按住後怕,飛身至高空。
“聖尊已至,鶴階聽令,迅速退避!”
眾人當即撤離,師盈虛被門下弟子強行拉走,不過幾個瞬息,雲川地麵便隻剩下慕夕闕一人。
八根天柱拔地而起,風暴在瞬間爆發。
慕夕闕感受到魂魄在被撕扯,她忍痛仰頭,看向雲端之上。
鶴階弟子長老皆立於高處,群首之前,一人雪劍墨發,單薄的青衣料峭,神情淡漠,瞧不出昔日的半分柔和。
他低頭看她,目無情緒,青衣被罡風揚動,連帶著及腰的墨發一同亂舞,獵獵作響。
慕夕闕年少便深諳,她這位未婚夫生了一副仙人之資。
很多年前死板話少、隻會沉默跟在她身後的少年,自當了十三州聖尊,掌管十三州大小事務,站在權力頂峰,早已褪去過去的稚氣,如今他完完全全是個男人,身姿更寬闊挺拔,輪廓也更加銳利。
多年未見,自她入了雲川,他從未來過,慕夕闕看著他的眼睛,嗤了一聲:“不好看了。”
不再專注看著她的眼睛,便不好看了。
這種人,她早就不要了。
殺陣早已埋下,慕夕闕從師盈虛出現那時便知曉了,祭墟動蕩,鶴階按耐不住,急需十二辰,沒工夫再跟她磨,今日便是來逼她說出十二辰下落。
師盈虛得知計劃救友心切,想勸她提前交出十二辰。
既然十二辰沒了,她這個十三州罪人,也早就該死了。
慕夕闕就沒想過今日能活著離開雲川,經脈在許多年前便碎了大半,她的修為遠不如鼎盛時期。
更何況她被抓之時,鶴階忌憚她,還為她下了劇毒,靈力一旦解開封禁,便會催動毒素流轉全身。
隻是她沒想到,鶴階埋的不是尋常殺陣。
而是誅魂陣。
要殺她,還要碎了她的魂,斷絕任何一絲輪回或複生的可能。
這種大陣除了十二辰,也就一個天罡篆能布下,因此聞驚遙來了。
來殺她的。
慕夕闕看著他,看他抬手,看他薄唇翕動,似乎說了什麼話,大抵是給她定罪的話吧,鶴階之人總說這些沒用的屁話。
她還聽到師盈虛在喊,不顧家主的麵子,聲音淒厲。
“夕闕——”
慕夕闕前半生離經叛道,與母親賭氣,與長姐不和,仗著一身修為什麼都敢做,橫行十三州,從不曾向誰道過歉,低過頭。
直到從祭墟出來得知慕家滅門之時,她的傲氣硬生生被打散。
她這一生愧對的人有很多,母親,姐姐,慕家族人,幾位摯友,如今又多了一人。
那位將靈鑰隨著暖爐一起遞來的獄卒老者。
——“二小姐,我時日無多,您救過我的命,最後了,想做什麼便去做吧。”
一個修為低下的獄卒,為了她背棄了十三州,又為了家人不被牽連而舍了自己的命。
慕夕闕所能做的,隻有認下殘殺獄卒盜取靈鑰一事,保全那獄卒一族。
她攥緊拳頭,唇中儘是鮮血,仰頭死死盯著那青衣聖尊,近乎咬牙切齒。
“……聞、驚、遙。”
她此生最恨,沒能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