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清打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府裡的孩子不一樣。
孫嬤嬤總是對他說:“咱們阿哥金貴,旁人見了您,那是該行禮的,可不敢像尋常孩子那樣瘋鬨。”
他起初不懂金貴是什麼意思。
直到瞧見幾個小孩一起踢毽子,他剛走過去還沒有開口,就有大人匆匆忙忙跑過來,嘴裡說著什麼阿哥尊貴,不敢擾了阿哥的話。
從那以後他就知道了。
金貴就是旁人見了他就躲,連踢毽子都不肯帶著他。
不過小孩裡麵總有叛逆的。
窗沿傳來嗒嗒的輕響。
保清抬頭。
一個帶著瓜皮帽的頭鬼鬼祟祟探了出來,對他燦爛地笑。
“嘿,五阿哥,這裡!”
是允瑞。
保清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允瑞是府裡太太的孩子,和他同歲,經常偷偷摸摸找他玩。
保清慌忙起身,踮著腳去推窗戶。
“孫嬤嬤沒在吧?”允瑞沒急著進來,而是先往裡東張西望,小聲詢問。
他最討厭的就是五阿哥身邊的那個孫嬤嬤了,整天這不準那不準,還喜歡向額娘打他的小報告。
保清抿唇,“孫嬤嬤去收拾東西了,說明日要帶我回宮,得把衣物理好。”
言下之意就是不在。
“那就好,”允瑞誇張地鬆了一口氣,“前幾日她才向額娘說了我的不好,額娘罰了我半個月的點心,還不許我還找你玩兒!”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對年僅五歲的允瑞來說,罰點心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
他愛吃甜,額娘偏不許他多吃,說是怕壞了牙齒。
怎麼可能。
允瑞哼哼唧唧地往裡麵爬,大哥也愛吃甜食,他上次還瞧見大哥偷偷摸摸在袖口藏了呢,牙齒也沒壞啊。
可見額娘就是說出來騙小孩的。
允瑞爬窗戶經驗豐富,貓著腰,一條腿搭在窗沿上,翻身落地,袍子下擺還沾著幾片院外的梧桐葉。
保清臉上止不住笑,“允瑞,你怎麼來了。”
按理來說,被額娘說了,允瑞會老實幾天再來找他的。
允瑞已經毫不見外地拿起桌上的點心吃了起來,含糊不清地回答,“這不是聽說你要走了,我過來和你道彆。”
麵對小夥伴,保清展現了最真實的情緒,他有一點擔憂。
“我還沒有見過阿瑪和額娘,也不知道額娘凶不凶,會不會像來福的額娘那樣打人。”
來福是伺候允瑞的,比他們大三歲,但是鬼點子多,鬨騰,經常被打手心和屁股。
允瑞也心有戚戚地保佑自己好兄弟,“聽說宮裡的娘娘都和善,應該不會打人。”
他順便出著餿主意,“要是她打你,你就使勁哭,嚎得越大聲越好,這樣她就不會打你了。”
這也是他們觀看來福挨打的經驗之談。
保清遲疑點頭,對小夥伴表示信任,“好吧。”
吃完了點心,允瑞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他打開布包,裡麵是一套磨得發亮的七巧板。
“上次你說一個人不好玩兒,這次我把自己的也帶來了,我們一起拚。”
他熟門熟路地拉著保清坐到桌邊,把七巧板攤開,一邊擺弄一邊問,“對了,你回宮要住幾天?我大哥許諾我給帶糖葫蘆,要是你回來得早我就給你留兩串。”
允瑞總去外祖家小住,在他眼裡,回宮和去外祖家沒什麼兩樣,都是住幾天就回來的事。
倒是保清在孫嬤嬤的影響下知道得多一些。
他放下七巧板,有點不好意思地攥緊了衣角,聲音低了些,“孫嬤嬤說,宮裡才是我的家,以後要在宮裡讀書,學規矩,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什麼!”
允瑞天都塌了。
顧不得討厭的孫嬤嬤會發現他,允瑞當場撲到保清身上,緊緊抱住他,眼淚說來就來,“你走了我怎麼活啊!”
他的冬瓜條、糖藕片、豌豆黃、芸豆卷、蓮花包、金絲酥雀、杏仁佛手,都要沒了啊!
“要不然你不走了吧,”允瑞淚眼朦朧,抱著保清嚎,恨不得滿地打滾,“我不想你走!你不要走!嗚嗚嗚······”
被允瑞一下子抱住的保清身體發僵,鼻尖也酸酸的。
允瑞繼續嚎,“要走也把我帶走吧!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說好了的,我們那什麼,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這一番話喊得跌宕起伏,情緒飽滿,這勁頭,好家夥,不知道的以為是要跟誰決一死戰呢。
一看就平時沒少看戲班子。
保清知道允瑞是把戲裡英雄好漢的誓言,原封不動地搬來了。
他有些為難。
或許是皇家的孩子本來就比彆人早熟,保清自己是大概知道回宮意味著什麼的。
他和允瑞不一樣。
允瑞的額娘阿瑪都在府裡,他能時常見到,可是自己的阿瑪額娘都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