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舞蹈學院的食堂永遠熱鬨得像口沸騰的大鍋。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把蒸騰的飯香、碗筷碰撞聲和學生們的說笑聲揉在一起,潑灑在油膩的瓷磚地麵上。
孫語靈端著餐盤,像隻受驚的小鹿般在人群裡穿梭。她今天特意選了個最角落的位置——靠牆,背後是通風管道,能少承受些打量的目光。
搪瓷餐盤裡隻有一碟炒青菜和半塊饅頭,這是她算著飯票額度定下的午餐標準。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桌沿,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股蠻力就撞在她的胳膊上。
“嘩啦——”
乳白色的蛋花湯大半潑在孫語靈的藍布褲腿上,燙得她猛地跳起來。瓷勺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瞬間吸引了周圍幾桌人的目光。
“走路不長眼啊?”穿米白色連衣裙的女生叉著腰,裙擺上沾著幾滴湯漬,此刻正皺著眉用紙巾胡亂擦拭,“這裙子是我媽托人從上海帶的,你賠得起嗎?”
孫語靈慌忙彎腰去撿勺子,手指剛碰到冰涼的金屬,手腕就被另一個女生甩開。
“彆用你的臟手碰地上的東西,待會兒還得讓清潔工來掃。”
穿牛仔短褲的女生撇著嘴,眼神像淬了冰,“農村來的就是沒規矩,連端個盤子都不會,難怪隻能坐這種角落。”
周圍有人開始竊笑,還有人拿出手帕扇著風,仿佛她身上有什麼難聞的味道。孫語靈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到眼眶,她攥緊口袋裡皺巴巴的紙巾,想擦乾淨褲腿上的油漬,卻越擦越亂。
“她已經道歉了,你們彆太過分。”
清亮的女聲突然響起,像陣清爽的風,吹散了周遭的尷尬。
孫語靈抬頭,看見楊紅端著餐盤站在她身前,米黃色的練功服袖口還沾著點塵土,顯然是剛從練功房過來。楊紅把餐盤放在桌上,自然地擋在孫語靈和那兩個女生中間,眼神堅定卻不銳利。
穿連衣裙的女生上下打量著楊紅,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喲,這不是咱們的‘田間舞者’嗎?怎麼,想替這個土包子出頭?你們倆還真是一路人,都喜歡往角落裡鑽。”
“出身從來不是用來欺負人的理由。”楊紅沒被她的話激怒,反而往前半步,聲音清晰地傳遍周圍,“她不小心弄臟了你的裙子,可以商量賠償辦法,但你沒必要用‘農村人’這種詞傷人。要是你們不肯罷休,咱們現在就去找食堂管理員評理,看看是誰先故意撞人。”
穿牛仔短褲的女生拉了拉同伴的袖子,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她們隻是想找個軟柿子捏,沒想到會引來楊紅——這個前段時間在開學典禮上靠一支《麥浪》驚豔全場的新生,現在在學院裡也算小有名氣。
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穿連衣裙的女生冷哼一聲:“算我們倒黴,下次走路看著點。”說完,便拉著同伴匆匆離開。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平息,有人收回目光繼續吃飯,也有人偷偷朝楊紅投來讚許的眼神。
孫語靈站在原地,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她哽咽著說:“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楊紅從口袋裡掏出乾淨的手帕,遞給她:“先擦擦臉吧,哭花了就不好看了。褲腿上的油漬要是不好洗,我那兒有去油的肥皂,待會兒可以拿給你。”
孫語靈接過手帕,棉質的布料帶著淡淡的皂角香,讓她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她擦了擦眼淚,小聲說:“我叫孫語靈,是舞蹈係新生。你……你就是楊紅吧?我看過你在開學典禮上跳的舞,特彆好看。”
“沒想到我還有粉絲了。”楊紅笑了笑,露出兩顆淺淺的梨渦,“快坐下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兩人坐在角落的餐桌旁,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餐盤上,形成斑駁的光影。楊紅把自己餐盤裡的雞蛋夾給孫語靈,“多吃點,練舞蹈很消耗體力。”孫語靈愣了愣,剛想拒絕,就被楊紅按住手:“拿著吧,我待會兒還要去校外買麵包,不餓。”
孫語靈小口咬著雞蛋,溫熱的蛋黃在嘴裡化開,帶著淡淡的香味。
她看著楊紅安靜吃飯的側臉,突然覺得眼眶又有些發熱——這是她來首都舞蹈學院這麼久,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好。
飯後,楊紅提議去食堂外的銀杏樹下坐坐。九月的銀杏葉剛開始泛黃,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在地上織出金色的網。兩人坐在長椅上,楊紅給孫語靈遞了杯熱咖啡,是從食堂旁邊的小賣部買的,還冒著熱氣。
“我爸腿有殘疾,隻能在家種幾畝薄田,靠領低保過日子。”
孫語靈捧著咖啡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讓她終於有勇氣開口,“我媽精神狀態不好,常年要吃藥,為了讓我來學舞蹈,家裡把攢了好幾年的錢都拿出來了,還跟親戚借了不少。我本來想著,隻要好好學,以後就能賺大錢給爸媽治病,可來了這兒才發現,我根本跟不上進度。還因為……還因為農村出身被嘲笑。”
她低頭看著自己磨得有些發白的帆布鞋,聲音越來越小:“老師教的旋轉動作,我總是練不好,上次分組練習,還有同學說我拖後腿。有時候我真的想放棄,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學舞蹈的料,還不如早點回家幫爸媽種地。”
楊紅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等孫語靈說完,她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剛來的時候,比你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