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生沒有說話,隻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
他能感覺到,這座山上,有一股極其強大的炁場。
那股炁,純淨、浩大,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凝滯。
仿佛一頭沉睡的巨龍,雖威勢猶在,卻已失了騰飛的銳氣。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竟直接來到了三一門最核心的所在——祖師堂。
這裡供奉著三一門曆代祖師的牌位,莊嚴肅穆。
就在李慕玄準備推門而入,想看看裡麵究竟有什麼玄機時。
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從他們身後,悄然響起。
“慕玄,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兩人心中一凜,猛然回頭。
隻見月光下,一個身穿三一門掌門道袍,麵容清臒,雙目開合間精光內斂的老者,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不知是何時出現的,身上沒有任何氣息波動,仿佛早已與這片夜色融為一體。
正是三一門門主,左若童。
他的一舉一動,早已在左若童的感知之中。
李慕玄的身體瞬間繃緊,體內的炁蓄勢待發,眼神如臨大敵。
然而,左若童並沒有出手。
他隻是看著李慕玄,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複雜難明的情緒。
有痛心,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
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中充滿了怨毒與戾氣的青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
良久。
左若童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一聲歎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
“當年之事,是我的錯。”
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我不該隻看到你心高氣傲,便將你拒之門外。”
“我本該將你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磨你心性,消你戾氣。”
“是我,沒有儘到一個長輩的責任。”
他看著李慕玄,眼中竟真的流露出一絲真誠的歉意。
“今日,我以三一門門主的身份,向你道歉。”
這番話,讓李慕玄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設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場景,或刀劍相向,或怒目而斥。
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句突如其來的道歉。
短暫的錯愕之後,積壓了多年的怨恨,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道歉?”
李慕玄笑了,笑聲淒厲而嘲諷。
“惺惺作態!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當年我真心求道,你們視我如敝履!如今我另投他門,你們卻又擺出這副偽善的嘴臉!”
他指著左若童,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你們三一門,從上到下,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我李慕玄,今日便與你們徹底撕破臉皮!我與三一門,恩斷義絕!”
他的嘶吼聲,在寂靜的夜裡回蕩,充滿了不甘與決絕。
無根生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沒有插手,也沒有勸阻。
他知道,這股怨氣,李慕玄必須發泄出來。
待到李慕玄發泄完畢,氣喘籲籲地停下。
無根生的目光,卻落在了左若童的身上。
他沒有去關心那些門派恩怨,反而對左若童的修為境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左門主。”
他忽然開口,臉上帶著一絲探究的笑意。
“晚輩無根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
左若童從李慕玄那番話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這個氣息縹緲,讓他都有些看不透的全性代掌門,點了點頭。
“請講。”
“晚輩觀門主氣息,圓融浩大,已至異人之絕頂,為何……卻似乎被困於某一關隘,遲遲無法圓滿?”
此話一出,左若童的臉色,第一次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他死死地盯著無根生,眼中滿是駭然。
這個年輕人,竟隻憑一眼,就看穿了他最大的心病!
無根生仿佛沒有看到他的震驚,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三一門的逆生三重,練的是返還先天之道。第一重,煉己,第二重,煉竅。這兩重,門主早已功行圓滿。”
“但那傳說中的第三重,羽化,為何門主遲遲無法踏入?”
他看著左若童,目光灼灼。
“是功法有缺,還是……天理本就如此?”
兩人就這麼在祖師堂前,旁若無人地論起了道。
從功法,到天理,從術,到法。
無根生那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思路,與左若童那嚴謹厚重,傳承千年的道統,激烈地碰撞著,竟擦出了奇妙的火花。
在旁人聽來,那是玄之又玄的瘋話。
但在他們二人耳中,卻是對大道最深刻的探討。
李慕玄在一旁聽著,從最初的不屑,漸漸變成了震驚。
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修為和見識,在這兩人麵前,竟顯得如此淺薄。
而無根生,也在這場論道中,敏銳地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左若童的修為,確實已經到了當世絕頂。
但他的心境,卻被“逆生三重,羽化登仙”這個傳承了千年的“執念”給困住了。
他堅信典籍中的記載,堅信隻要突破第三重,便能白日飛升。
也正是這份堅信,成了他最大的心魔,最大的瓶頸。
他被困住了。
被他自己,也被三一門千年的傳承,死死地困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