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前山,三清殿附近。
這處清幽的院落,像是被無形的結界隔開,將羅天大醮籌備期的喧囂與浮躁儘數擋在了外麵。
院中,一棵不知名的參天古樹撐開巨大的華蓋,虯結的根係如臥龍般盤踞在地表,每一道褶皺都在述說著近百年的風霜。
張雲淵就站在這棵樹下。
他剛和張之維吃過午飯,被那位如今道門輩分最高的師兄以“籌備大醮人手不夠”為由,留在了山上。
他穿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灰色便服,樣貌清秀乾淨,看起來就像個剛上山的十七八歲小道士。
他仰著頭,靜靜地望著那需要數人才能合抱的粗壯樹乾,目光深邃得不像個年輕人。
那眼神仿佛一台時光機器,瞬間穿透了近百年的光陰,落在了某個遙遠、大雪紛飛的冬日。
許久,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粗糙的樹皮。那上麵溝壑縱橫,是他從未親曆,卻又無比熟悉的,時光的痕跡。
就在這時,張靈玉巡視至此。
作為老天師最得意的弟子,天師府年輕一輩中最耀眼的新星,他一身白衣勝雪,氣質清冷出塵。
當他看到院子裡這個麵生的年輕人,對著這棵意義非凡的古樹“發呆閒逛”時,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這位朋友。”
張靈玉緩步上前,聲音很淡,帶著一種屬於天之驕子特有的、不自覺的疏離感,“這裡是長輩靜修的院子,不對外開放,麻煩你移步到前山去吧。”
張雲淵沒有轉身,依舊仰望著那片繁茂的樹冠,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長得真快啊。”
這句沒頭沒尾的感歎讓張靈玉微微一怔。
見他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神色更冷了幾分,但身為天師府弟子的自豪感,還是讓他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
“此樹是我派前輩先人,在民國庚申年所植,至今已近百年,算是我龍虎山一景。”
他頓了頓,補充道,“相傳,栽下它時,我師父還是個青年。”
“是啊,庚申年冬……”
張雲淵終於緩緩轉過身,那雙清澈的眸子平靜地看向張靈玉,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這樹,是我栽的。”
一瞬間,張靈玉臉上那份清冷的表情,像是被凍住的冰麵,寸寸龜裂。
他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又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了天靈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都因為荒謬感而有些變調,“這棵樹快一百年了!你……你才多大?!”
張雲淵沒有在意他的失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古樹,眼神變得悠遠,仿佛在播放一部隻有他自己能看見的老電影,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
“那年冬天,全性有個叫翁鵬的妖人,在山下屠村煉製法器,被我執法堂擒了,鎮在伏魔洞。”
“全性為了救他,大舉攻山。”
他伸手指了指腳下的土地,“當時,我正和你田晉中師叔,在這棵樹苗旁邊……嗯,算是切磋吧。
戰鬥來得很快,我們差點沒頂住,幸好你師父張之維,還有我師兄張懷義及時趕到……”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早已大腦一片空白的張靈玉,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悵然。
“一晃,快一百年了。”
“嗡——!”
張靈玉的腦子裡像是被丟進了一顆炸彈,瞬間被無數信息碎片炸成了一片混沌。
全性攻山、翁鵬、伏魔洞舊事……
田晉中師叔、師父張之維、還有那個隻存在於傳說和禁忌中的名字——張懷義!
這一連串的名詞,每一件秘辛,都如同滾雷在他腦海中接連炸開!
這些都是記錄在《龍虎山誌》內部卷宗裡的絕密,隻有他這樣的核心弟子才有資格在師父的監督下閱覽!
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像聊家常一樣隨口道來,仿佛那場慘烈的戰鬥就發生在昨天!
這怎麼可能?!
一個巨大到荒謬、離譜到顛覆認知的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生,幾乎要將他過去二十年建立起來的所有世界觀徹底衝垮。
他看著張雲淵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又看著他那雙深邃得仿佛蘊含著一個世紀滄桑的眼睛,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控製不住地開始發抖。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