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賈共早早來到桑曲樓。今天他可以進去,順著事先規劃好的旁聽人員通道直接走上二樓。
等了一會兒,便陸陸續續見到了一些老相識,都是河州舊臣。
這些人坐困愁城,已經有一段不短的時日。猛然見到一個外來的,都聚攏過來,打探起“外麵”的消息。不論原先的交情是遠是近,哪怕曾經各為其主、勾心鬥角,此刻都像見到了久彆的親人一般。
於是賈共便將“外麵”的情況儘數講了一遍。他也不擔心這些消息被誌願軍知道,因為,以誌願軍的手段,人家早就知道了。
那些河州舊臣聽了之後,不免哀歎幾聲,抱怨李玄輔不該在這個時候還一門心思地爭權奪利。
但,賈共看過去,卻也看不出他們有多沮喪。或許,對於這些人來說,如何在代表大會的統治下討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吧!
投桃報李,賈共也有所收獲。
經驗豐富的老相識們告誡道:旁聽切忌張口,否則當場驅逐,不留一絲情麵。
要想忍住,其實也簡單。大家都是做過臣子的,而君父這種東西一旦昏庸起來那也是勸不住的。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況且,這代表大會又不是咱們的君父,全當看一場笑話就好。
而且,中午還管飯,不吃白不吃嘛!好歹忍到下午才算不虧。
賈共心中百轉千回。有心罵上幾句,轉念一想,木征自己逃得痛快,卻將這些人連同家眷都拋在此地,再要求他們為主儘忠,也確實有些過分。還是算了吧!賈共換上笑臉,連連稱謝。
又過了一陣,樓下傳來木錘敲擊桌麵的聲音,穿透力極強。樓上眾人當即緘口噤聲,回身落座。
賈共望下去,王大衛宣布開會。
今天的第一個議題承接上一次,繼續討論——掌櫃的提名是否要做限製。
這件事上次會議就沒討論出一個結果,休會兩日,讓代表們私下溝通。然而,這溝通的效果卻並不好,今天仍舊分成兩派,互不相讓。
一派認為不需要限製,任何人都可以被提名。反正最後能不能坐上掌櫃還要由他們這些代表表決。
而另一派則認為必須要做出限製,隻有滿足一定條件的人才有資格被提名。掌櫃的權力太大,要從源頭杜絕風險。
賈共不由得心生鄙夷。這種事兒還要爭?沒讀過《諫逐客書》嗎?天下英才何其多?人家肯拉下臉來為你們做掌櫃,你們居然還挑三揀四,設置障礙?當真不知所謂。
然而,隨著樓下的爭論漸漸深入,賈共發現,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像表麵上那麼簡單。因為這件事的底層邏輯是——代表的權力是否應該有個限製。
對掌櫃的提名不做限製,全憑代表的表決,本質上是對代表權力的無限放大。
而對掌櫃的提名做出限製,則是他們作為第一代的代表為將來的後繼者定下規矩,也就是——祖製。
賈共驚呆了。這是......樓底下那幫人能想到的?不管能不能,他們此刻不僅想到了,還堂而皇之地講了出來。
賈共眯起眼睛,盯向王大衛。
王大衛自從宣布議題之後就一直沒發表過任何看法,隻有當某人因情緒激動而爆粗口的時候他才會敲幾下木錘。
然而,賈共深深地懷疑,王大衛的預約名冊大有文章。
還不等賈共想清楚,樓下的爭論又將這個問題帶入了更深一層——第一代的代表到底有沒有權力製定所謂的“祖製”。
同一時間,還有另一場會議正在召開。
隴朱黑城以東三裡,誌願軍湟水支隊的中軍大帳內,李憲坐在長案後,看著麵前的二十多位將官。
這二十多人也有座位,不過都是杌子,也就是另一時空中的馬紮。誌願軍開會時的風俗就這樣,人人有座兒。
王韶本身的官位並不高,就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機宜文字,能做都總管全憑本事。而又因為他是真的有本事,所以也不用靠“我坐著、你站著”來強調自己的權威。
此刻這些人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李憲聽了幾句,說的全是代表大會的事情,根本就沒人討論接下來的戰事。
這也是王韶遺留下來的風俗。怎麼打,王都總管安排就是了,我們照辦即可。
李憲頓感亞曆山大。其實這種場麵對於主將來說是非常好的,下麵的人不挑刺,你說咋辦就咋辦,但,前提是你得真有本事才行啊!
我有嗎?李憲捫心自問。我一直覺得我有的。而且,王子純對我的評價也不低。他總不至於將一大半的誌願軍交到一個廢物手裡吧!所以,我應該是有的。
“諸位。”李憲開口。
軍帳內立即安靜下來。剛才那會兒李總管還沒宣布開始,我們就先扯扯淡,現在正式開始了,那還是得守規矩。
李憲:“本將想......先打一場敗仗。”
二十多人瞬間瞪大了眼睛。
李憲心頭一緊。我就知道沒那麼容易。他們可是一路勝仗打過來的,讓他們敗一場豈能甘心?不過,我還是覺得我的想法是對的。
“真的?”一個聲音響起。
這是要當場發難嗎?對上汴梁紈絝,咱家這個身份還真不好辦。不對,聽語氣不像要發難。我怎麼覺得問話的曹六有那麼一點兒興奮呢?
不及細想,李憲道:“沒錯,本將是這麼考慮的。
諸位雖然打敗了河州軍,但其實打敗的是木征麾下的軍隊。而李玄輔在那一戰中並未出力,他此前一直被木征排擠、打壓。
木征和李玄輔逃到隴朱黑城之後,木征已經被李玄輔架空,軟禁起來做了傀儡。現在城中的主力是李家軍。
李玄輔到處宣揚他們李家軍從未戰敗,河州之敗都是木征無能所致。根據情報,這一招很奏效,李家軍士氣高漲。
平心而論,我軍戰力應當高於李家軍。但若直麵其鋒,難免損傷過多,後繼乏力。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故此,本將想先用一場敗仗泄了李家軍的士氣。諸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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