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大衛挑起碗中最後幾根麵條,送進嘴裡。接著,捧起麵碗,大口喝湯,直至一滴不剩。
放下碗,掃視桌麵。
白瑪仍在細嚼慢咽,賈共還剩一大半,而段廉義則基本沒吃幾口。
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王大衛道:“我吃完了,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說罷,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街上,人來人往。
不時有人跟王大衛打招呼,語氣崇敬非常。大部分人依舊稱他為“王會長”,偶爾夾雜著幾聲“政委”。
王大衛努力擠出笑臉,禮貌地一一回應。
整條東大街都是如此。
直到他走回桑曲樓,緊閉房門,將所有的喧囂統統阻擋在門外。
然而,王大衛並未感到絲毫的清靜。他清楚地知道,白瑪得逞了。一個曾經學過的詞兒正在腦海中橫衝直撞——幸存者偏差。
他眼中所見的河州,這個他“喜歡”的河州,其實是由幸存者組成的。
而那些不幸的,要麼已經死去,要麼逃到了西海,即便是仍留在河州的,也不會主動出現在他王大衛麵前。所以,他看不見。
有多少人?王大衛並不清楚。因為根本就沒人去做這項統計,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繞過了這個問題。包括,王大衛自己。
但,他們是客觀存在啊!可以被遺忘嗎?
答案,比想象的要殘酷。是的,可以。
最初的幾年,他們可能偶爾被提起。於是,幸存者們便做出些許舉措,展現自己悲天憫人的情懷,聊以慰藉。隻是誰也分不清慰籍的到底是誰的靈魂。
此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連這種慰籍也會變得越來越少。
又過十年,某個酒氣彌漫的宴會上,一個偶然的瞬間,某個不幸的人僥幸地被他曾經的故交提及。於是,陣陣唏噓聲後,人們給他按上一個結論——終究是沒本事,這才沒扛過去啊!
是的,那時的人們一定會這麼說,把他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他自身的問題。如此,才能反襯出評論者們是何等的英明與睿智。恰如當年。
又一個十年過去。仍是那些人,那樣的酒宴。
人們緬懷過往,感慨著那個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時代,談到的卻隻有誰曾躍上潮頭,獨領風騷,儘顯風流。
是的。不會有人再提起那個倒黴鬼,他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人嘛!就這樣。對不對?
後悔嗎?
如果有人問,王大衛必定毫不猶豫地將這口黑鍋甩給王厚。而他也知道,王厚同樣會甩回來。於是,在甩來甩去的過程中,這個問題就可以被糊弄過去了。
可,沒人問的時候呢?
假如,自己能穿越回一年前,還會去燒朱院嗎?
大概,還是會去的吧!有太多的理由支持自己這麼做。為時代,為進步,為理想,為家國,為大多數人......
橫渠書院的張載隻有“四為”,而我,四十個起步。一念說得對,我總是能整出大把的道理。
甚至,我就明說是為了我自己,老子就這麼自私,你能把我怎麼樣?
更何況,不是還有時代的浪潮嘛!浪潮過後,活著的人隻會歌功頌德。誰讓他們都得了好處,占了便宜呢?而那些淹死的,又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