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晞看著契丹兵摟著婦人往驛館走去,青布裙下的指尖悄悄泛起白霜。她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腳步踏在石板路上,沒留下半分痕跡,隻有腰間的“年輪”輕輕發燙,像是在應和她心裡的躁動。
“妖孽休走!”
桃木劍的寒光劈開暮色,兩個道士出現在巷口,正是前日在破廟遇見過的那兩個。為首的老道麵色冷峻,劍穗上的銅錢叮當作響:“果然是你這陰物在作祟,竟還敢在汴梁城內遊蕩!”
白未晞皺眉,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怒意。她側身避開刺來的劍鋒,青布裙掃過木箱上的積雪,霜花在裙角凝成細珠:“有個婦人剛被帶進去,我想要救她。”
“救?”老道冷笑一聲,桃木劍挽出個劍花,“妖物口中的救人,不過是吸食生人精氣的借口!上次讓你僥幸逃脫,這次定要替天行道!”
年輕道士早已掏出符咒,黃紙符在他掌心燃成灰燼,正陽之氣如潮水般湧來:“師父說得是!此等邪祟,留著必是禍害!”
白未晞被氣浪掀得後退半步,後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她看著步步緊逼的桃木劍,又瞥了眼驛館,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冰碴:“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非要追著我不放?裡邊女子……”
白未晞的話音未落,驛館裡便傳出女子淒厲的慘叫聲
“無冤無仇?”老道怒喝一聲,劍風更烈,“人妖殊途,降魔衛道本就是貧道天職!”說到這裡後,老道看了眼驛館,臉上閃過不忍,但還是繼續道:“人間事自由人間管,輪不到你這種異類胡亂插手!爾等此類陰邪之物,本就不應存於世間。”
白未晞猛地側身,劍鋒擦著她的脖頸劃過,帶起的氣流割得皮膚生疼。她不懂,為什麼這些口口聲聲說要衛道的人,對近在眼前的苦難視而不見,卻非要盯著她這所謂的“異類”不放。
那兩道士卻對此不為所動,他們現在隻想要消滅眼前的妖邪。
白未晞的怒意像藤蔓般纏上心頭,腰間的“年輪”突然發燙,一圈圈紋路在她掌心浮現。她下意識地握住那圈泛著青光的紋路,竟感覺有股力量順著手臂蔓延——那是比自身陰寒之氣更厚重的力量,帶著老樟樹年輪裡的滄桑。
“不知悔改!”老道見她竟敢還手,劍招愈發淩厲。桃木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殘影,每道影子都帶著灼人的正陽之氣。
白未晞竟能勉強避開了,腳步雖仍顯慌亂,卻比上次在破廟時沉穩了許多。她揮動著“年輪”,青光與桃木劍的寒光碰撞,發出“滋滋”的聲響。
“師父快看,她竟有法器!”年輕道士驚呼,手裡的符咒扔得更急。
白未晞被符咒炸開的氣浪掀翻在地,膝蓋磕在碎石上。她咬著牙爬起來,掌心的“年輪”還在發燙:“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束手就擒,伏法受誅!”老道的劍直指她的眉心,“我等念在你尚未鑄成大錯,還能給你個體麵!”
體麵?白未晞微怔。她想起賣豆腐所告知她的油盞張死時的慘狀,想起阿福凍裂的腳踝,想起那個被丈夫獻給契丹兵的婦人——這世道給過他們體麵嗎?
她猛地將“年輪”往前一推,青光驟然暴漲,逼得老道後退半步。趁這間隙,她轉身撞開後巷的柵欄,往汴河方向狂奔。身後傳來道士的怒喝,卻被她甩得越來越遠。
直到跑到城外的蘆葦蕩,白未晞才敢停下喘息。膝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比後背的舊傷更甚,掌心的“年輪”卻漸漸冷卻,恢複了古樸的模樣。她蹲在水邊,看著水裡自己蒼白的倒影,第一次對“妖邪”與“人”的界限感到迷茫。
次日清晨,白未晞拖著傷腿回到汴梁,鬼使神差地往城西的破廟走去。那是她初遇道士的地方,也是她給流民分過糧食的地方。
她推開門,看見個婦人站在石台上,麵前繞著根粗麻繩,繩的另一頭係在斷裂的橫梁上。婦人的發髻散了,荊釵掉在腳邊,露出的脖頸上有青紫的瘀痕,正是昨日被丈夫獻給契丹兵的那個。
此刻,她正踮著腳,雙手抓著麻繩,將頭套了進去。她的眼裡沒有淚,隻有種決絕的、要把自己從這世間連根拔起的狠。
白未晞站起身,走過去。在婦人的身體即將懸空的瞬間,她伸手,輕輕托住了她的腰。
婦人的力氣很大,帶著赴死的蠻力,卻在觸到白未晞冰涼指尖的刹那,猛地一顫。她低頭,看見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像兩口深井,映不出她的狼狽,隻映出根晃悠的麻繩。
“放開!”婦人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讓我死!”
白未晞卻直接將婦人放了下來,她知道這身體裡還有氣,雖弱,卻沒滅。
“我臟了!”婦人突然尖叫,指甲摳進未晞的胳膊,“被那種人……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