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王家屯,景象更分明了。街邊有穿綾羅綢緞的富人,搖著扇子慢悠悠地走著,看見他們這群穿著粗布衣裳、帶著山野氣息的人,皺著眉往旁邊躲,嘴裡還嘟囔著:“哪來的山民,一身土氣,熏著人了。”
有個戴玉扳指的胖子,瞥了眼他們板車上的東西,對身邊的隨從嗤笑道:“看這模樣,怕不是剛從山裡刨了些不值錢的玩意兒來換米吧?”
狗子氣得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被石生暗暗按住。而另一邊,幾個挎著籃子賣菜的窮人家,看著他們一行人個個身形健壯,臉上雖帶著風霜卻不見菜色,眼神裡滿是羨慕。一個賣菜的大嬸低聲對同伴說:“還是山裡好啊,至少能吃飽飯,你看他們多壯實。”
行至主街時,林茂示意大家將板車停在路邊,大家一起守著。鹿鳴揣著塊麥餅,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我去去就回,最多半個時辰。”
石生把匕首塞給他:“遇事彆硬剛,往回跑就是。”
鹿鳴走後,林茂讓大家輪流歇腳。狗子蹲在地上,用樹枝劃著圈,小聲問:“石生哥,咱是不是太寒磣了?剛才那胖子看咱的眼神……”
石生沒說話,隻是把長矛往地上戳了戳,矛尖入土半寸。白未晞閉著眼聽著遠處集鎮的喧囂,有車軲轆聲,有叫賣聲。
“未晞姑娘,你說鹿鳴能成不?”栓柱搓著手問,他還在為剛才的事懊惱,手心全是汗。
白未晞睜開眼,看向不遠處酒樓的方向:“能。”她已經聽到了酒樓裡的交談聲。
果然,不到一刻鐘,鹿鳴就跑回來了,臉上帶著喜色,額頭上全是汗:“成了!張記酒樓的老板願意六文一斤收,還說讓咱把肉直接拉到後廚。”
眾人頓時鬆了口氣,推著板車往酒樓後門走。路過酒樓門口時,幾個挎著菜籃的婦人停下來打量他們,眼神裡有好奇,也有幾分輕慢。狗子攥緊了手裡的長矛,指節發白,卻沒敢抬頭——他怕自己眼裡的慌張被人看出來。
到了酒樓後廚,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胖子,圍著板車轉了三圈,捏捏這塊肉,拍拍那塊骨,最後點頭:“秤吧。”
鹿鳴跟著賬房先生過秤,嘴裡念念有詞:“這筐三十二斤,那筐四十五斤……”狗子站在旁邊,看著後廚鋥亮的鐵鍋,還有掛在牆上的銅勺,眼睛都直了,又趕緊低下頭,手在衣角上蹭來蹭去,把粗布衣裳蹭得起了毛。
有個學徒嫌他們身上有汗味,嘟囔了句“山裡來的就是臟”,被石生冷冷瞥了一眼,那學徒頓時閉了嘴,往後縮了縮。
最終十六頭野豬的肉賣了八貫二百文,沉甸甸的銅錢裝在布袋子裡,壓得板車都往下沉了沉。林茂把錢袋揣在懷裡,手捂著就沒鬆開過,時不時還低頭摸摸,生怕被人搶了去。
買東西的時候更熱鬨了。鹿鳴拿著清單挨家鋪子轉,鹽要粗鹽,說醃肉耐放;鐵要打農具的熟鐵,硬度剛好。李木匠跟在鐵匠鋪老板後麵,指著新出的刨子不肯走,聽老板說這刨子一天能刨十塊木板,他嘴唇動了半天,才憋出句“能……能給俺留著不?”,聲音帶著點祈求。
女人們托帶的花布,紅的綠的堆了小半車。孩子們盼著的飴糖,用草紙包著,散出甜甜的香氣。白未晞站在種子鋪前,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種子,有她認識的菜種,也有不認識的。老板說那是胡瓜和茄子的種子,種出來特彆好吃。她想起柳月娘說過,村裡的菜畦總是那幾樣,便買了兩包。
歸程時,板車上的肉換成了鹽鐵種子,還有幾十隻亂叫的雞鴨。狗子抱著隻蘆花雞,被雞啄得手忙腳亂,卻咧著嘴笑——剛才買雞時,攤主誇他力氣大,沒像彆人一樣斜著眼看他,讓他心裡舒坦了不少。
路過那片田地時,夕陽正紅,把天邊染成一片橘色,稻草人依舊立在地裡,破草帽在風裡輕輕晃。栓柱突然說:“回去俺也紮個,給菜畦擋擋鳥。”沒人接話,但幾個第一次出村的都抬起頭,認真看了看那稻草人,像是在心裡記下了它的模樣。
林茂看著車上的東西,歎了口氣:“這外麵的世界,苦的人多,心眼多的也多,可……也有咱能學的東西。”
白未晞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種子袋,指尖傳來乾燥的觸感,顆粒分明。她忽然明白,這些人不是怕外麵的世界,隻是怕再經曆一次逃荒的苦。可當他們鼓起勇氣走出去,帶回的不隻是鹽鐵,還有些比這更金貴的東西——比如敢去看看外麵的膽量。
快到村口時,很多村民早在路邊等著了,見了他們就迎上來。孩子們圍著板車蹦蹦跳跳,等著大人發糖吃。婦人們看著雞鴨笑不攏嘴。白未晞把種子遞給柳月娘,看著她驚喜的樣子,眼睛都亮了,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冒了出來,比野豬肉的香氣更讓人踏實。
夜色降臨時,曬穀場還亮著燈,鬆明火把劈啪響。林茂正給大家分這次賺的錢,拋過各家采買訂單後,多退少補。栓柱把自己的那份小心包好,說要給娃攢著下次多買一些糖,他眼神裡沒了白天的自卑,多了點亮閃閃的東西。
白未晞站在燈影裡,看著這些被煙火氣包裹的人,有說有笑的,突然覺得,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升起,她好像……有過這樣的生活,溫暖又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