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門板剛卸下兩塊,藥香就順著門縫漫了出來。進門是個方方正正的天井,青石板縫裡鑽出幾叢青苔,牆角擺著個半舊的陶缸,裡麵養著株半死不活的薄荷。正屋門楣上懸著塊黑檀木匾,“回春堂”三個字被香火熏得有些發黑,旁邊掛著串曬乾的艾草,風一吹晃晃悠悠。
李大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裡正用個小銅碾子軋著藥材。他約莫六十來歲,頭發花白卻梳得齊整,下巴上留著三縷山羊胡,沾了點藥末子,他時不時用手指捋一下,倒顯出幾分斯文。
見有人進來,他放下銅碾子,抬眼打量著眾人,目光落在柳月娘蒼白的臉上時,眉頭輕輕蹙了下:“是你不舒服?”
白未晞點頭:“勞煩大夫給看看,她總咳嗽,還帶血。”
李大夫“嗯”了一聲,指了指旁邊的長凳:“坐吧,伸手。”
柳月娘剛坐下,鹿鳴就見牆上掛著排整齊的藥櫃,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標簽,“當歸”“黃芪”“川貝”……字是用毛筆寫的,筆鋒遒勁。櫃頂上摞著幾個粗瓷藥罐,罐口結著層深褐色的藥垢,一看就用了有些年頭。
李大夫給柳月娘診脈時,屋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蟬鳴。他指尖搭在柳月娘腕上,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過了半晌才收回手,又從抽屜裡那出個小木片,舉到眼前:“張嘴。”
柳月娘依言照做,喉嚨裡還帶著咳嗽後的乾澀。李大夫將木片壓住了月娘的的舌頭,仔細看了看喉嚨。石生站在旁邊,手心全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大夫撚著木片的手指——那手指關節有些粗大,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指腹上結著層薄繭,一看就是常年跟藥材打交道的。
李大夫放下木片,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茶漬在碗底結了圈黑印。他慢悠悠地用袖口擦了擦胡子上的水珠,才開口:“姑娘這病,不是肺癆。”
“啥?”石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往前湊了半步,差點碰翻旁邊的藥碾子,“真的嗎?”
柳月娘也愣住了,嘴唇動了動,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喉痹。”李大夫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喉結隨著說話上下動了動,“內裡有熱毒,鬱在喉頭,所以總咳嗽,咳得急了就帶血絲。跟肺癆的症狀有點像,但不是一回事。”他說話時不緊不慢,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白未晞一直站在門口,後背靠著斑駁的門框,聽到這話,肩膀幾不可察地鬆了鬆。她往藥櫃那邊掃了眼,最底層的抽屜半開著,露出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藥包,心裡那點沉甸甸的東西像是被風吹走了。
“真……真的不是?”柳月娘的聲音還有些發顫,眼眶一下子紅了,這次卻不是因為傷心。
“我從醫四十年,還能看錯這個?”李大夫笑了笑,眼角堆起幾道褶子,“你這是憂思過度,又受了風寒,熱毒沒處散,才拖成這樣。放心,好好吃藥,再放寬心,不出一個月就能好利索。”
石生猛地攥緊拳頭,又鬆開,反複好幾次,才啞著嗓子說:“那……那咳血……”
“喉痹咳得狠了,喉嚨裡破了就會帶血,跟肺癆的咳血不一樣。”李大夫拿起狼毫筆,在泛黃的藥方紙上寫著,筆尖劃過紙麵沙沙作響,“你看她的舌苔,是紅的,肺癆病人的舌苔多是白膩的,不一樣。”
鹿鳴長舒了口氣,拍著胸脯說道:“我就說不一定是了,還是咱們李大夫醫術好!”
林青竹也跟著拍手,辮梢的紅頭繩晃悠著:“太好了月娘姐姐,不是肺癆,真的不是肺癆,你會好的!”
柳月娘捂著嘴,眼淚劈裡啪啦地往下掉,卻笑得肩膀直抖。她瞥見李大夫正低頭寫藥方,山羊胡隨著筆尖的動作輕輕晃動,心裡那塊懸了許久的石頭,終於“咚”地落了地。
“哭啥,該笑才對。”石生想給她擦眼淚,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隻是看著她笑,自己也跟著笑,眼眶卻紅了。這兩天他趕路時心裡的焦灼,守在醫館門口的不安,這會兒全化成了熱流,在心裡頭翻湧。
李大夫很快寫好了藥方,字跡龍飛鳳舞。他把藥方遞給石生,又叮囑:“按這個抓藥,一天兩副,早晚煎了喝。忌辛辣,彆熬夜,最重要的是彆胡思亂想,鬱結散了,病就好得快。”說罷又拿起銅碾子,繼續軋剛才沒軋完的藥材,碾子與銅盤摩擦,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石生雙手接過藥方,像捧著什麼寶貝,小心翼翼地交給小夥計:“麻煩按方子抓藥,要好的藥材。”
小夥計拿著藥方後堂轉了圈,抱著個紙包出來,掂量著說:“這藥裡有幾味貴的,總共一千六百錢。”
石生趕緊往懷裡掏,摸出個沉甸甸的布包,解開一看,裡麵是穿好的五貫還有一些散的銅錢,這些是他全部身家,這次全帶出來了,。正在往出數錢的時候,柳月娘急忙掏出自己的布包,“哪能讓你掏錢,我自己付就好。”
兩人正推讓著,白未晞忽然把背簍往旁邊的八仙桌上一倒,“嘩啦”一聲,裡麵的油紙包全滾了出來。她解開最上麵的包,露出裡麵巴掌大的靈芝,還有幾包品相極好的天麻、首烏。
“李大夫,這些你收嗎?”
李大夫原本正軋著藥,聽見動靜抬頭一看,手裡的銅碾子“哐當”掉在桌上。他連忙幾步湊到桌邊,手指輕輕戳了戳靈芝,聲音都變了調:“這……這是靈芝?紋路多清晰……”
他翻來覆去地看,山羊胡都抖了起來,抬頭看向白未晞,眼神裡滿是探究:“姑娘這藥材是從哪兒采的?”
“山裡。”白未晞答得簡單。
李大夫咂咂嘴,重新把藥材歸置好,算盤打得劈啪響:“這靈芝我最高能給你六錠銀,剩下的天麻首烏湊一起一錠,總共七錠銀,你看咋樣?”
鹿鳴在旁邊聽著,眼睛瞪得溜圓,“這可比鎮上高多了!”
林青竹也看直了眼,嘴裡小聲嘟囔:“白姐姐太厲害了……”
石生和柳月娘也愣住了,手裡的銅錢和布包都忘了遞出去。
“可以。”白未晞點頭同意道。
“姑娘是要白銀還是銅錢?”
“四錠銀子,其他銅錢。”
李大夫囑咐小夥計去換錢後,又指了指柳月娘的藥包:“那藥就當我送的,以後姑娘采了好藥材,直接往我這兒送,價錢保準比彆處高。”
白未晞點了點頭:“謝了。”
拿好包好的藥包和換好的銀錢後幾人出了醫館,柳月娘看著白未晞,嘴唇動了動:“未晞……”
“走,去逛逛!”白未晞打斷她,“你不是要給我做衣服嗎?多買些布料,你的,青竹和雲雀都做身新衣裳。”
林青竹一聽,不由歡喜:“謝謝未晞姐姐!雲雀知道了肯定也高興的不得了!”
石生攥著手裡的布包,心裡五味雜陳,剛才還覺得自己那些錢能派上用場,此刻才明白,白未晞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快步跟上,在白未晞身邊小聲說:“回去後我多打點獵物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