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共多少錢?”石生掏出銀子。
“藥錢加診金,一共四百文。”大夫把藥包遞過來,“老的得好好歇著,彆沾涼水,小的彆再受驚嚇,問題都不大。”
石生付了藥錢,鹿鳴把張仲遠扶到醫館的偏房躺下。張仲遠的小孫子守在床邊,用袖子蘸著水給爺爺擦臉,動作笨笨的,卻格外認真。他叫張愈之,名字是張仲遠取的,希望孫子也能從醫救人。這孩子性子倔,平時不愛說話,可心裡透亮,誰對他好,誰對他壞,分得清清楚楚。剛才被家丁踹倒時,他咬著牙沒哭,可看見爺爺不動彈,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張仲遠醒來時,看見白未晞他們,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被柳月娘按住了。
“彆亂動,好好歇著。”
“是你們?!謝謝……謝謝。”張仲遠喘著氣,目光落在床邊的孫子身上,摸了摸他的頭,聲音軟了些,“這孩子叫愈之,他娘走得早,在孩子三歲那年得了急症,沒扛過去。”
張愈之聽到爺爺提起親娘,眼圈紅了,往爺爺懷裡縮了縮。
張仲遠歎了口氣,繼續說:“他娘是個好姑娘,手巧心細,可惜命薄。之後我跟兒子忙著太醫院的事,家裡沒個女主人照看,愈之就跟著我們爺孫倆熬日子,小小年紀就懂事得讓人心疼,從不跟人哭鬨,自己能做的事絕不麻煩彆人。”
他頓了頓,語氣裡多了些苦澀:“直到孩子六歲,家裡實在不像個家,我才催著兒子續弦。柳家是做綢緞生意的,當時媒人把柳玉茹誇得天花亂墜,說她賢良淑德,會持家,誰知……”
他抓起那包被踩扁的小包袱,打開一看,裡麵是幾包被揉碎的藥材,“我……我確實下了藥……”
這話一出,屋裡的人都愣住了。
張仲遠閉上眼睛,兩行老淚滾了下來:“今兒個午時在酒樓用過餐後,柳玉茹說要午休一個時辰便和婆子進了客房,我瞧著她今日麵色不好,便想著上去給她號個脈,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王婆子跟她說話……說什麼她表哥托人帶了信,催促她趕緊回去。王婆子還提議說讓她趕緊把我和愈之打發走,說現在已經六個多月,到了生產日子月份上就瞞不住了……”
他的聲音發顫,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按日子算,那月份根本對不上!那一個月我兒子都隨聖駕在外頭,我兒子……我兒子根本沒在家!我也是夠蠢的,那段時間他表哥來這邊做生意,就一直在我們府上住著。這賤人早就紅杏出牆,懷了孽種!”
愈之似懂非懂地看著爺爺,小手緊緊攥著爺爺的衣角,小臉上滿是倔強。
“我兒子的死,本就跟她脫不了乾係!”張仲遠猛地捶了下床板,疼得齜牙咧嘴,“若不是她日日冷嘲熱諷,說我兒子沒出息,害得我們父子被罷官,我兒子怎會日日酗酒,最後失足落水?我忍著氣跟著她,原是想照顧好她腹中胎兒,我兒子的血脈。沒成想……沒成想她竟如此作踐我張家的門楣!”
他抓起那包碎藥,手指抖得厲害:“我本想弄死她,可我一輩子行醫救人,實在下不去手……最後才想,讓這孽種彆來到世上丟人現眼……可我從沒做過這種事,那會在山腳休息,我往水壺裡撒藥粉時太過於緊張,就被他們發現了……”
屋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誰也沒想到,這裡麵竟藏著這麼多齷齪事。
林青竹看著愈之緊繃的小臉,心裡酸酸的,走過去給他遞了塊糖:“好孩子,受苦了。”
張愈之看了看她,沒接糖,隻是繃著個小臉。
石生撓了撓頭,一臉複雜:“這……這換了誰,怕是都忍不住……”
白未晞一直沒說話,這時才開口:“以後打算怎麼辦?”
張仲遠苦笑一聲:“還能怎麼辦?報仇?我這把老骨頭,帶著個孩子,哪還有力氣?隻能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把孫子養大,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兒子就行了。”
這話剛說完,石生和柳月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樣的念頭。
“張大爺,”石生往前湊了湊,“要不……你跟我們回青溪村吧?”
張仲遠愣住了。
“我們村裡缺個大夫,”柳月娘笑著說,“以前村裡的大夫是石生哥的娘和祖父,都是外來的,村裡人待他們可好了。你去了,正好能給村裡人看看病,也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鹿鳴也跟著點頭:“是啊張大爺,我們村山清水秀的,沒人會欺負你們爺孫倆。愈之還能跟村裡的孩子一起玩呢。”
張愈之聽到“一起玩”,眼睛亮了亮,又很快低下頭,怕爺爺不同意。
“對了,我們村現在都有村塾了,小愈之去了剛好能上學……”
張仲遠看著他們,渾濁的眼睛裡慢慢亮起一點光。他看看身邊的孫子,又看看眼前這些素昧平生卻願意幫他的人,嘴唇動了動,突然老淚縱橫,“若能如此,老夫……老夫感激不儘!”
張愈之學著爺爺的樣子,也對著他們作了個揖,小身子站得筆直,引得眾人既好笑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