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鹿靈低弱的、帶著自我說服意味的喃喃聲在回蕩。
一直靜坐如同雕塑的白未晞,忽然開口。
“我記得,”她的目光落在鹿靈臉上,“老樹精曾言,山野精怪,若受重創,或法力耗儘,靈智昏沉,便會無法維持人形,現出本體。直至傷勢好轉,靈力複蘇,方可再度化形。”
她微微偏頭,然後繼續道:“你當時,被狼妖追逐,跌落激流,傷勢應是不輕。”
鹿靈抬起淚眼,不解地看向白未晞,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白未晞迎著她的目光,問出了那個最關鍵、卻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問題:“如此說來,那張思齊從九鄉河邊將你‘救’起,帶回家的……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頭鹿?”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真正的驚雷,猝不及防地劈在鹿靈的天靈蓋上!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從未!
一直以來,她都沉浸在“被救”的敘事裡,自然而然地認為張思齊救起的就是人形的自己。可經白未晞這一點破……那段因受傷和驚嚇而模糊的記憶碎片瘋狂地湧入腦海——冰冷的河水,劇烈的疼痛,逐漸模糊的意識……失去知覺前,她似乎確實……無法維持人形了……
那麼……張思齊看到的、帶回家的……根本就是一頭受傷的母鹿?!
這個認知帶來的衝擊,遠比任何指控都更猛烈,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若真如此,那張思齊在聽她說鹿仙丹藥時……
鹿淵也驚呆了,他看看姐姐慘白的臉,又看看白未晞,小臉繃得緊緊的。
白未晞並沒有停止,她繼續用那種平鋪直敘的語氣,冷靜地剖析著,“你方才說,在村裡時,他對你極好。噓寒問暖,傾其所有。”
“是……”鹿靈的聲音發飄,幾乎聽不見。
“你亦提到,他家中赤貧,兄弟三人,他是老三。當時,他的兩位兄長,可曾婚娶?”白未晞問道。
鹿靈茫然地回想,下意識地回答:“沒…沒有。他大哥二哥……那時都還未說親……”
“嗯。”白未晞淡淡應了一聲,仿佛印證了什麼,“他家境貧寒,長幼有序,即便要娶親,也必是先緊著兄長。他年逾二十,親事卻遙遙無期。對於一個渴望妻室的貧家青年而言,這意味著什麼?”
她不需要鹿靈回答,便給出了結論:“這意味著,任何一個可能屬於他的女性出現,他都會竭儘全力地去抓住,去對她‘好’。這種‘好’,並非因為你是鹿靈,而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一個可能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甚至,”白未晞的目光再次落回鹿靈慘無人色的臉上,“他最初看到的,並非一個女人,而是一頭鹿,一頭或許能帶來意外之財的鹿。當鹿變成了一個女人後……他開始了他的‘好’,從一開始,就建立在清晰的認知和精準算計之上的好。”
“你所感受到的、至今念念不忘的‘真心’,”白未晞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卻字字誅心,“或許,隻是他在那個境遇下,所能拿出的、投資於一個‘特殊所有物’的、最符合他利益的唯一本錢。”
噗通一聲。
鹿靈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從床邊滑落,癱軟在地。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臉上是一片徹底的空白和毀滅性的崩潰。
難道……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那些粥,那些笑容,那些笨拙的禮物,那些月光下的誓言……所有支撐著她熬過一次次放血痛苦的“美好回憶”……其根基,竟然可能建立在如此冰冷可怕的真相之上?
他不是救了一個落難的女子。他是撿到了一頭神奇的、能變成女人的鹿。他不是因為她是鹿靈而愛她。他是因為她有可能成為他的所有物而算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