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府傳出消息,張思齊博士因“急症”突發,導致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神智昏沉。其妻鹿氏“悲痛欲絕”,遍請名醫卻無濟於事。
約莫半月後,張博士病情加重,走路也開始需要拐杖或他人攙扶,著實已無法履職,便由其妻代為上書陳情,同僚劉承德署名見證,朝廷準其辭官。
而此時張府內院,早已是愁雲慘霧。張思齊的兩個兄長眼見弟弟倒台,家產快速縮水,心急如焚。
他們的妻子,本就是金陵小戶出身,當初嫁入張家看中的是張思齊的官身和富貴,如今見大廈已傾,不僅富貴成空,還要被突然支棱起來的弟媳一起帶回張家莊,她們哪裡還肯?
不出幾日功夫,兩位嫂子便不約而同地鬨了起來,娘家人也紛紛上門“理論”。最終,一番雞飛狗跳、哭鬨撕扯之後,兩位嫂子竟都毅然決然地棄夫留子,在簽下和離書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張家。
張老爹和張老娘哭天搶地,罵兒媳無情,罵兒子無能,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家散人離。
與此同時張家名下的宅邸、田產、商鋪被快速、低調地變賣折現。所得錢財,一部分由鹿靈和宋瑞暗中核對後,以“無名氏”的方式補償給了幾位曾被張思齊巧取豪奪、欺壓坑害過的商販和百姓。另一部分則捐贈給了金陵城外的幾家善堂和用於修補年久失修的官道。整個過程悄然進行,未引起過多關注。
在冬天的第一場雪那天,“病重”的張思齊被其妻“護送”回原籍九鄉河張家莊“靜養”。同行者還有他的父母兄長,鹿靈“安排”妥當,購置了薄田並“留下”可靠的“照料之人”,確保張家人“安居”鄉裡,無法再生事端。
曾經的錦衣玉食、高床軟枕,都成了鏡花水月。如今隻剩下貧瘠的土地,漏風的牆壁,無儘的悔恨,以及家人之間因貧困和絕望而日益滋生的相互怨懟與指責。
張思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睜著空洞的眼睛,聽著窗外父母的咒罵和兄長的歎息。他不斷的想起從前,然後開始不斷複盤,接著就是後悔。他在想究竟是哪步出了錯,悔自己當初做的不夠縝密,悔他還不夠心狠……
冬日的秦淮河畫舫都泊在碼頭,失了琴瑟。張家的變故在偌大的金陵連漣漪都沒激起什麼便被淹沒在了這座都城的日常喧囂中。
鹿靈的身子到底虧空得太厲害,雖脫離了張府那吸血噬髓的環境,又經藥物調養,但底子已毀,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恢複。寒風一起,她便時常咳嗽,但臉色已不再似從前那般蠟黃發灰。
“阿姐,喝藥了。”鹿淵小心翼翼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走了進來。
鹿靈接過碗,指尖冰涼,仰頭將苦藥一飲而儘。喝完,她輕輕喘了口氣,低聲道:“看來,這個冬天是走不了了。”
鹿淵連忙道:“不急的,阿姐!邙山又不會跑!我們就在這兒把身子養好再回去!宋婆婆說了,金陵的冬天其實不算太冷,屋裡燒上炭盆,可暖和了!”
他們依舊住在鴿子橋的小院裡,白未晞依舊不怎麼說話,她時常在天蒙蒙亮便出門,獨自一人前往鐘山、棲霞山等人跡稍罕之處。她那雙眼睛總能精準地找到一些年份足夠、市麵不常見的稀缺藥材。
鹿淵則將全部心思都投入了修煉。那夜邪僧的恐怖和白未晞的強大讓他有了很深的感觸。他不再滿足於隻是維持人形和簡單的隔音結界,他渴望變強,渴望擁有能保護身邊人的力量。
小院角落裡,常常能看到他閉目盤坐,周身泛起極淡的、月華般的柔和光暈,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時他練得急了,氣息岔亂,小臉憋得通紅,白未晞若恰好經過,會屈指一彈,一縷極細微的精純陰煞之氣渡入他體內,幫他捋順躁動的靈力。
每到這時,鹿淵總會立刻睜開眼,蜜棕色的眼睛裡充滿感激,一臉崇拜地看著白未晞。
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不再被強製放血,加上湯藥調理和安心靜養,鹿靈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雖然依舊清瘦,但臉上漸漸有了極淡的血色,乾枯的發梢也重現了些許光澤,眼尾那些過於深刻的紋路似乎也淡化了些許。她有時會坐在院中曬太陽,看著弟弟刻苦修煉,嘴角噙著一絲淺笑。
宋周氏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老太太忙前忙後,變著法子給他們做好吃的,雖然多是些清淡滋補的菜式,卻充滿了家的暖意。她尤其心疼鹿靈,時常拉著她的手絮叨:“娘子……哎,你就該這樣!放寬心,好好將養!瞧這臉色,比剛來時好多了!等開春,定能大好了!”
這日傍晚,宋瑞從牙行回來,臉上帶著些許疲憊,飯桌上擺著簡單的三菜一湯:清炒菘菜,筍乾燒肉,一碟鹹鴨蛋,還有一盆雞湯,熱氣騰騰的。
宋周氏一邊給鹿靈盛湯,一邊瞅著兒子,忽然開口道:“瑞兒啊,你這年紀也不小了,前街王媒婆前幾日還問我,說你如今也算在金陵站穩腳跟了,有沒有相看姑娘的打算?東城布商劉家的二姑娘,聽說性子溫婉……”
“娘!”宋瑞一口飯差點噎住,慌忙打斷她的話,“這麼多人呢!您說這個乾嘛!我現在忙得很,沒心思想這些!”
宋周氏卻不依不饒:“忙忙忙!就知道忙!成家立業!成家在前……”
白未晞坐在一旁,安靜的吃著飯。鹿淵低著頭,抿著嘴憋著笑。鹿靈則是一邊喝湯一邊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