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白未晞照舊來到清涼寺的廂房。窗外的竹葉似乎更翠綠了些,天氣也開始熱了起來。
周薇這次來得晚了些,她溜進來時,臉上不見了往日的活潑與抱怨,眼圈微微泛紅,像是偷偷哭過。她坐在蒲團上,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擔憂和害怕:
“我祖母她……她病得越發厲害了……”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了哭腔,“夜裡根本睡不著,總是驚悸不安,胡言亂語,說……說窗外有人影,床底有聲音,有人要害她……可是守夜的丫鬟什麼都看不到……”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向白未晞,仿佛想從這裡的沉靜中找到一絲安慰:“白日裡人也昏沉沉的,吃不下東西,眼見著就瘦脫了形……請了多少大夫,藥吃了無數,卻一點起色都沒有……”
“家裡沒辦法,前幾日又請了和尚、道士來做法事……”周薇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用手背胡亂抹著,“可是……可是他們做完法事,臉色都很難看,支支吾吾的,隻說是什麼‘惡靈纏身’,‘怨氣深重’,他們道行不夠,處理不了,讓家裡另請高人……嗚嗚……連他們都沒辦法了……”
她之前雖然總是抱怨抄經枯燥,但此刻的擔憂和恐懼卻是無比真切。此刻廂房裡隻剩下少女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
一直安靜聽她講話的白未晞,忽然抬起了眼眸,看向哭泣的周薇,“我可以去看看。”
“啊?”周薇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淚眼,愕然地看著白未晞,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明白過來白未晞說了什麼,她連忙搖頭,“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這不一樣……這不是看幾日佛經就能解決的事情……那些和尚道士都說了,是惡靈,很厲害的……”
白未晞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和佛經無關。”
周薇愣住了,她眨著還掛著淚珠的眼睛,困惑地打量著白未晞:“那……那你是道士嗎?會畫符抓鬼?”她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蒼白、安靜、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女子,和那些手持桃木劍、念念有詞的道士聯係起來。
“不是。”白未晞回答得乾脆利落。
“那你怎麼……”周薇徹底糊塗了,眼前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像能對付“惡靈”的樣子。
白未晞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從周薇臉上移開,落到了矮幾一角擺著的一個小小陶土花盆上。盆裡養著一株常見的、用於裝點禪房的青翠文竹,長勢頗好。
她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點在那文竹的一片嫩葉上。
接下來的一幕,讓周薇瞪大了眼睛,隻見那片原本青翠欲滴、生機勃勃的文竹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失去了光澤,顏色變得灰暗、萎靡,仿佛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活力,變得枯黃脆弱!
然而,就在周薇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以為這植物要徹底死去時,白未晞的手指微微一動。
那股籠罩著葉片的無形力量仿佛驟然逆轉。那片枯黃的葉片竟又緩緩地、極其神奇地重新煥發出生機,褪去枯黃,恢複翠綠,甚至比之前更加鮮亮飽滿,青翠欲滴!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息之間,那片葉子已經曆由盛轉衰、又枯葉逢春。
周薇徹底看呆了,嘴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這絕不是戲法!戲法不可能讓植物瞬間枯萎又瞬間複活。
極致的震驚之後,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敬畏猛地衝了上來!周薇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她猛地撲到白未晞麵前,幾乎是語無倫次,聲音因激動而尖利顫抖:
“高人!你真的是高人?!我的天!你竟然能……能讓花草聽你的話?!你早說啊!我就知道你不一樣!”
她瞬間激動起來,抓著白未晞的衣袖急切地追問:“仙子姐姐!你真的能幫我祖母?你真的願意去我家看看?你肯定有辦法對付那個‘惡靈’對不對?”
“我需要先去看看。”
“也對,先看看,先去看看。”周薇點頭道,“仙子姐姐,你、你等我!我想辦法偷偷帶你進去!”
但她隨即想到了現實,興奮的神色迅速被理智壓過。她身為周宗之女,自幼深知家門規矩森嚴,絕非兒戲。她蹙起秀氣的眉頭,努力思索著,小臉上滿是嚴肅和掙紮。
“不行……我不能偷偷帶你進去,這是絕對不行的,於禮不合,對你也不公。”她喃喃自語,很快否定了冒險的念頭。然而,祖母的病容和眼前這唯一的希望又讓她無法放棄。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看向白未晞:“仙子姐姐!我信你!但請你在此等我兩日!我……我回去想辦法!我會儘力去求母親,或許……或許可以想個由頭,正式請你過府一趟!哪怕隻是試試也好!”
她雖然年紀小,但並不蠢笨,深知貿然行事隻會適得其反。她需要找一個恰當的理由,一個能讓長輩接受的方式,將這位“奇人”引薦入府。這需要時機和運作。
“請你一定要等我消息!”周薇懇切地看著白未晞,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隻會抱怨的小女孩,而是努力動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和智慧去解決問題。
白未晞看著她眼中混合著懇求、決心和一絲不安的複雜情緒後點了點頭。
周薇得了允諾,心中稍安,又仔細看了白未晞兩眼,仿佛要將她的樣子牢牢記住,這才懷著一種沉重又充滿希望的心情,匆匆離開了禪房。這一次,她是從門口規規矩矩走的,雖然腳步依舊急切,但背脊挺直,似乎在瞬間長大了許多。
禪房再次恢複寂靜。白未晞的目光從文竹上移開,“小鹿說的這障眼法,還不錯。”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經文上的字,依舊冰冷。她並不在意等待,也不在意周薇能否成功。於她而言,這隻是一次隨心的提議,成與不成,沒什麼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