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白未晞座下那匹已然脫胎換骨的老馬腳力非凡,此次行程在第三日傍晚,便遙遙望見了洛陽那巍峨的城牆輪廓在暮靄中矗立。
距離講經之日還有五天。
白未晞牽著馬,隨著人流緩緩入城。尋了一家離城門不算太遠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吩咐夥計將吃食送到房中,她便背著竹筐上了樓。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嘈雜。白未晞將背筐放在地上,這才伸手,解開了那束縛了小狐狸三日之久的“年輪”藤鞭。
筐裡的小狐狸幾乎是滾落出來的,四肢僵硬發麻,癱在冰涼的地板上,好一會兒才勉強掙紮著撐起前肢。
它餓得眼冒金星,渾身毛發淩亂,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靈動模樣?連瞪白未晞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是夥計送來了吃食,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餅,幾碟清爽的醃菜,還有一盤切好的熟肉。
白未晞直接從門口接過,食物的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小狐狸的鼻子猛地劇烈抽動起來,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狐狸眼發出駭人的綠光!
它甚至顧不上四肢的酸麻,連滾帶爬地撲到桌邊,後腿一蹬便想竄上去。
然而,一隻冰涼的手比它更快,按住了它的腦袋。
小狐狸急得“嗚嗚”直叫,四肢亂刨,卻無法掙脫那看似輕柔、實則如山嶽般穩固的壓製。
白未晞從背筐裡拿出它在青溪村用的飯盆,從湯餅碗裡撥出些麵條和肉片,又夾了些醃菜,然後放在地上。
手剛一鬆開,小狐狸便一頭紮進了飯盆裡,連咀嚼都顧不上,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將食物往喉嚨裡吞咽,發出“呼嚕呼嚕”的急切聲響,小小的身子因為吃得太急而微微顫抖。
白未晞不再管它,自己則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開始吃她那份湯餅。
很快,地上的飯盆便被舔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油花都沒剩下。小狐狸意猶未儘地舔著嘴巴和爪子,又眼巴巴地望向桌上。
白未晞瞥了它一眼,將自己碗裡剩下的半碗湯餅和幾片肉也撥到了它的碗裡。
這一次,小狐狸的吃相稍微文雅了些,至少開始咀嚼了,但速度依舊飛快。
待到將所有食物一掃而空,連那點湯水都舔舐乾淨後,小狐狸才終於滿足地、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地板上,肚皮圓滾滾地鼓起,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帶著飽足意味的歎息。
它側過頭,看著桌邊那個安靜的身影,雖然依舊憤懣於這三日的“虐待”,但腹中的充實感到底驅散了那股縈繞不散的虛弱與絕望。至少,暫時不用做個餓死狐了。
舒展休息片刻後,小狐狸被強行捆綁、一路顛簸的憋屈和憤怒,以及更深層次的、對白馬寺的忌憚,便重新湧了上來。
它側過頭,看著桌邊正靜靜望著窗外洛陽夜景的白未晞,那雙恢複了神采的狐狸眼裡,光芒閃爍不定。
醞釀了片刻,它清了清嗓子,試圖讓那清越的女聲聽起來更加誠懇、更有說服力。
“未晞……”它開口,語氣帶著一種試圖講道理的平和,“你看,咱們這一路,也算……也算‘相伴’了一場。”
白未晞沒有回頭,依舊望著窗外,仿佛外麵的燈火比它的話語更有吸引力。
小狐狸也不氣餒,繼續它的“高論”,甚至努力支棱起一點身子,讓自己看起來更鄭重些:
“佛家講緣法,說聚散離合,皆有定數。你看啊,你把我從山裡撿回來,救了我一命,這是緣起。這幾個月,我在你院裡,你……你也算管我吃喝,我呢,沒事給你解個悶,這緣分呢,也算是續上了。”
它頓了頓,觀察著白未晞的反應,見她毫無動靜,便加大了“道理”的力度:
“可這緣分呢,它就像溪裡的水,流到哪兒是哪兒,強求不得。如今到了這洛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就此彆過,一彆兩寬,各自安好。這緣分呢,也算是善始善終,圓滿了!豈不是挺好?”
它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也拔高了些,帶著一種“我完全是為我們雙方考慮”的通達:
“真的,沒必要非把我拘在你身邊!你看我這點微末道行,跟著你也是累贅,說不定還會給你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你安心去聽你的經,我嘛,自有我的去處,咱們就此彆過,對誰都好!”
它說完,眼巴巴地望著白未晞的背影,尾巴尖無意識地輕輕掃著地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它覺得自己的說辭天衣無縫,既全了“情分”,又講明了“道理”,但凡是個通情達理的,都該點頭了。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之聲。
終於,白未晞緩緩轉過身。她的目光落在努力擺出“深明大義”模樣的小狐狸身上,“講得挺好,頗有慧根,與佛有緣。”
小狐狸耳朵一豎,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來了”。
果然,隻聽白未晞繼續道:“既然如此,明日便送你去白馬寺出家,剃度修行。以你的辯才和這份‘通透’,假以時日,說不定還能開壇講經,普度眾生。”
聽到這話的小狐狸不由脊背一涼。
它腦子裡瞬間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幅畫麵:自己頭上火紅的皮毛被剃光,身上披著一件土黃色袈裟,蹲坐在高高的法座上,底下是黑壓壓一片虔誠的信眾。
然後它開口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且聽狐僧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