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老道士的呼嚕聲越來越響!
主屋內,白未曦靜躺在床板上,小狐狸輕盈躍出背筐,落在榻上。
它沒有像受驚的小獸般立刻尋求庇護,反而與白未曦隔著一小段距離蹲坐下來,挺直了小小的身軀,下巴微揚,帶著一種強裝的鎮定和顯而易見的怒氣。
“喂!”它開口,聲音刻意壓得扁平,帶著興師問罪的腔調,“外麵那臟兮兮的老道是怎麼回事?”它用爪子不耐煩地撓了撓床榻,“我睡得正香,一出來就撞見那麼一身礙眼的道袍!真是晦氣!”
它絕口不提自己剛才被嚇得魂飛魄散、狼狽竄逃的模樣,仿佛那隻是它一時興起的敏捷展示。
“去趟鐘山而已,怎麼還撿了這麼個麻煩回來?這鴿子橋小院,什麼時候成了什麼阿貓阿狗……哦,還有阿道,都能隨便住的地方了?”
它的語氣裡混合著質疑、不滿。它緊緊盯著白未曦,試圖從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找出點蛛絲馬跡。
白未曦垂眸,目光落在它那身因為緊張而依舊有些蓬鬆的毛發上,語氣平淡無波:“他自行跟來。”
小狐狸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尾巴焦躁地甩動了一下。“跟來?你就讓他跟?還讓他登堂入室?”
它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狡黠的試探,“剛我聽見他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不像個有真本事的。不如……我幫你把他嚇走?保證讓他屁滾尿流,再不敢靠近這院子半步!”它說著,眼中閃過一絲野性的光芒,似乎真在考慮如何施展手段。
“儘管去。”
小狐狸:“……?”
它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得到如此乾脆的“鼓勵”。
預期的勸阻沒有到來,讓它準備好的後續說辭全都噎在了喉嚨裡。它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白未曦。
“……那我可真去了啊?”它試探著,聲音放緩了些,一邊說著,一邊慢吞吞地挪動爪子,從床榻跳到地上,動作刻意放得很慢,一步一頓。
“我……我這可是去給你解決麻煩!”它強調著,回頭瞥了白未曦一眼,見她毫無反應,又繼續往門口蹭,“你……你看好了,看我怎麼把他嚇得連夜滾出金陵城!”
它磨磨蹭蹭地走到房門口,爪子已經搭上了門框,身後卻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靜。預想中那句“回來”或者“不必”始終沒有響起。
小狐狸終於忍不住猛地轉過身,渾身的毛都有些炸開,剛才那點強裝出來的凶狠和鎮定瞬間崩塌,被一股又驚又怒的情緒取代。
“白未曦!”它的聲音拔高,帶著明顯的委屈和氣急敗壞,“你都不攔一下我?!你就這麼讓我去?!”
它幾個跳躍竄回床榻邊,仰著頭,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
“你明明知道那老道士不簡單!不然你怎麼可能容他在此留宿!”它越說越氣,尾巴激烈地甩動著,“可你居然不攔著我!你……你是真的不怕他‘除魔衛道’,順手把我給滅了嗎?!”
它的指控帶著顫音,那雙漂亮的狐狸眼裡交織著後怕、憤怒,還有一絲連它自己都沒完全意識到的、被輕易“犧牲”的傷心。
它以為……它以為至少……她不會眼睜睜看它去涉險。
白未曦連眼球都未曾轉動,“你既知他不簡單,又為何要去?”
小狐狸被她一句話堵住,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那些小心思,試探、賣好、甚至還有一絲博取關注,在對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它頓時又羞又惱,猛地轉過身,用屁股對著白未曦,尾巴重重地拍在床榻上,再也不肯說話了。
隻是那緊繃的小身子和微微抖動的耳尖,顯露出它內心遠不如表麵那麼平靜。
過了半晌,見白未曦還是毫無反應,都不知道來哄哄它時,小狐狸越想越氣。從她們相識以來,一些零碎的畫麵不斷閃現著。
小狐狸回過身,緊緊盯著白未曦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語氣裡充滿了受傷的控訴:
“我原以為……原以為經過這麼久的相處,你至少已經有些相信我了!不然……不然自從來到金陵,你怎麼會放心把我獨自留在這院子裡?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用那破鞭子捆著我,拘在你身邊,不讓我獨自和柳月娘、和那些村民接觸!”
它越說越激動,尾巴激動地掃動著,仿佛要將滿腹的委屈都甩出來。
“可現在,就因為一個瘋老道,你便覺得我會臨陣脫逃?還是覺得我隻會耍耍嘴皮子?白未曦,在你眼裡,我終究還是個不值得半點信任的、滿口謊言的妖物,是嗎?”
它的指控尖銳而直接,將那層一直以來心照不宣的隔閡猛地撕開,露出了內裡複雜的、混合著依賴與渴望被認可的真實情緒。
它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等待著白未曦的回答,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憤怒之下,卻隱隱藏著一絲期待。
白未曦依舊躺著,但她沒有再看小狐狸,而是平平的看向上方的橫梁。她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淡:
“你往我被褥深處,埋過糯米。”
小狐狸晃動的尾巴停住了。
“宋周氏帶你上街,你在糧鋪前,盯著那糯米袋子,駐足不走。”
它的耳朵猛地向後撇去。
“她便買了些糯米,煮成飯端到我麵前時,”白未曦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卻清晰地勾勒出當時的畫麵,“你蹲在一旁,眼睛亮得驚人。”
小狐狸喉嚨裡發出一聲細微的、被戳穿後的嗚咽。
白未曦繼續說著:“水門巷的黑狗,是你咬死的。你在那戶人家門框下,放了一塊從我背筐裡的銀子,權作補償。”
她微微停頓,目光回到小狐狸身上,“然後,你將那黑狗血去腥後,仔細地、一點一點,塗在了我屋中的門檻、水缸的邊緣,甚至是我常坐的椅子上麵。”
她每說一句,小狐狸的身軀就矮下去一分,那強撐起來的委屈和憤怒,瞬間消失無蹤,隻剩下被看穿後的驚慌和一絲無地自容。
“你觀察了許久,”白未曦最後陳述道,目光如古井深潭,映照著它現下的狼狽,“想知道,那些東西,是否對我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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