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將院牆的影子拉得斜長。小院的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風塵仆仆的宋瑞背著個包袱走了進來。
“娘,我回來了。”他揚聲喚道,臉上帶著歸家的鬆弛。
“哎,回來了就好。”宋周氏正從屋裡抱出拆換下來的被褥,見到兒子,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一邊利落地將被褥搭在院中的晾衣繩上,一邊絮叨起來:
“你是沒瞧見,昨日晚上,來了一位老道長要留宿,瞧著怪落魄的,未曦姑娘認識。我就想著,你正好不在,空著也是空著,便讓他在你屋裡湊合了一宿。”
她拍打著被褥,繼續說道:“誰知那道長……這兒像是有些不清楚。”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壓低了些聲音,“早上起來還好好的,吃了粥,還說要多住兩日看看風水,算是報答。結果不知怎的,突然就發起癲來,最後竟直接翻牆跑了出去,這會兒也不知瘋跑到哪裡去了。”
宋瑞聽著,眉頭微微蹙起。他放下包袱,走到母親身邊,幫著整理被褥,語氣帶著幾分謹慎,問道:“娘,那人……是未曦姑娘的朋友?”
宋周氏動作頓了頓,臉上露出些許思索的神色,隨即搖了搖頭,聲音更輕了些:“瞧著……不太像。未曦姑娘對他,淡淡的,沒什麼話說。倒像是那道長自己硬要跟來的,未曦姑娘……嗯,也沒反對就是了。”
她回想起白未曦那始終平靜無波的臉,補充道:“那道長發了瘋跑出去,未曦姑娘也沒攔沒追,就由著他去了。”
宋瑞點了點頭,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白未曦緊閉的房門,沒再多問。他了解母親的善良,也深知那位白姑娘絕非尋常,她既如此態度,其中必有緣由。
那老道士是瘋是癲,是去是回,恐怕都不是他們這等尋常人家該過多揣測的。
時至傍晚,灶間裡彌漫著簡單的飯食香氣。宋周氏、宋瑞和白未曦圍坐在小桌旁用飯,小狐狸則安靜地趴在白未曦腳邊的專屬軟墊上,小口吃著宋周氏特意為它準備的肉糜。
飯桌上氣氛有些安靜,宋瑞顯然還想著母親下午說的那樁事,幾次想開口,看看白未曦平靜的側臉,又都將話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篤、篤、篤”,院門外傳來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小狐狸進食的動作猛地一頓,耳朵倏地豎起,警惕地轉向門口方向,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詢問意味的嗚咽,抬頭看向白未曦。
白未曦夾菜的手沒有絲毫停頓,隻是眼睫微抬,對上小狐狸探詢的目光,點了一下頭。
小狐狸暗自翻了個白眼,果然是他!那個瘋老道!
“這麼晚了,會是誰?”宋周氏疑惑地放下碗筷。
宋瑞已經站起身,“娘,你們坐著,我去看看。”
然而,他話音剛落,白未曦卻已先他一步,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我去。”
她站起身,沒有看宋瑞母子詫異的目光,徑直朝著灶房外走去。裙角在昏暗中拂過門檻,走向正被敲響的院門。
宋瑞與母親對視一眼,小狐狸則是焦躁地在軟墊上踩了踩爪子。
院子裡傳來門栓被拉開的輕微響動。
門開了。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去而複返的老道士。
隻是他此刻的模樣,比上晌離去時更加狼狽不堪。那身本就破爛的道袍徹底濕透,緊緊裹在他乾瘦的身軀上,不斷往下滴著水,在腳邊彙成了一小灘汙濁的水窪。
花白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頭皮和臉頰上,還在往下淌著泥水。幾根水草頑強的掛在他的肩頭,甚至有一片小小的浮萍粘在他亂糟糟的胡須上。
他像是剛從哪條河裡爬起來,渾身散發著河底的腥氣與水汽,臉色凍得有些發青,嘴唇微微哆嗦著。
看到開門的是白未曦,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帶著水汽的、訕訕的笑容,牙齒都有些打顫:
“呃……嗬……嗬嗬,女娃娃,是、是老夫啊……這、這鬼天氣,路滑……不小心,失足……對,失足落水了……”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著,雙手抱著胳膊,冷得縮起脖子,聲音帶著落水後的虛弱和掩飾不住的寒意,“兜、兜兜轉轉,又冷又餓……就、就又瞧見這燈亮了……你看這……”
他不用再多說,這副落湯雞的淒慘模樣,已經是最好的“投宿理由”。
灶房門口,探出頭張望的宋周氏“哎呀”低呼一聲,臉上頓時布滿同情。宋瑞也皺緊了眉頭,顯然沒想到這道士會以如此狼狽的姿態再來。
同樣跟出來站在白未曦身旁的小狐狸鼻翼猛地抽動了幾下,敏銳地捕捉到了那股混合著河水腥膻和老道自身氣息的味道。
它嫌棄地打了個噴嚏,往後退了半步,琥珀色的眼睛裡卻閃過一絲疑慮。
這落水,是真的意外,還是……他又在搞什麼名堂?
白未曦靜立門內,目光平靜地掃過老道士濕透的衣袍、滴水的發梢,以及他凍得發青的臉。
她沒有詢問,也沒有驚訝。她微微側身,讓開了門口的路。
老道士得了默許,忙不迭地擠進門,濕透的破鞋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串深色的水印。他抱著胳膊,冷得牙關都有些打顫,渾身散發著河水的腥濕氣。
就在他哆哆嗦嗦地往院裡走了兩步時,鼻子卻不受控製地用力吸了吸,目光立刻投向尚飄著飯食香氣的灶房方向,喉嚨裡發出響亮的吞咽口水的聲音,眼巴巴地問:
“你們……這是在吃飯啊?”
宋周氏見他這副落湯雞的模樣還惦記著吃食,又是好笑又是心軟,連忙對身旁的兒子說道:“瑞哥兒,你快先帶道長回屋去。我這就燒熱水,你幫道長打些熱水,讓他先好好擦洗一下,去去寒氣,再換身乾爽衣裳。”
宋瑞應了一聲“哎”,雖對這道士的去而複返和此刻的狼狽心存疑慮,但母親發了話,他還是上前一步,對老道士道:“道長,請隨我來……”
老道士一邊跟著宋瑞挪步,一邊還忍不住回頭望了灶房一眼,嘴裡含糊地應著:“哎,好,好……洗洗好,是該洗洗……這河水又腥又冷,嘖嘖……有勞小哥,有勞主家……”
待兩人進了屋,宋周氏便趕緊去灶台邊生火添水。一直冷眼旁觀的白未曦沒有說話,轉身也走回了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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