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內,白未曦平躺在床榻上。小狐狸蜷在她枕邊,卻毫無睡意,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閃忽閃。
它翻了個身,滾到了白未曦的腰部後,蹲坐起來,用爪子輕輕扒拉了一下白未曦冰涼的衣袖,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不解和一絲莫名的焦躁:
“喂,我說……你一個僵屍,不老不死,力大無窮,乾嘛非要學那牛鼻子老道的劍術?還是什麼道家正統的‘流雲拂鬆劍’?聽著就跟我們不是一路的!”
它越想越覺得彆扭,尾巴尖煩躁地掃著床單。
“咱們的路子,不應該是……吸點月華,淬煉一下爪子牙齒,或者吸食精氣,飲血挖心掏肺的,再或者像我這樣,修煉點天賦神通,迷惑迷惑人心什麼的嗎?你倒好,去學那些專門克製咱們這類存在的玩意兒!那不是……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白未曦緩緩睜開雙眼,深黑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兩潭靜水。她側過頭,看向枕邊那團焦躁的毛球,反問道: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小狐狸像是被踩了尾巴,差點跳起來,“這還用問嗎?!道家的東西,講究的是陰陽調和,生生不息!你呢?你我呢?咱們是啥?是陰煞,是死氣,是妖氣!是跟他們那一套天生相衝的!你就不怕練著練著,那什麼狗屁心法引動的‘陽氣’,把你這一身好不容易凝聚的陰煞之氣給衝散了?或者像烈日化雪一樣,把你給……”
它沒敢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白未曦靜靜地聽著,直到小狐狸激動地說完,她才緩緩開口:
“我試過了,不會。”
“僵屍之軀,確屬陰煞。然,正因其至陰至沉,動時方知‘流雲’之輕逸難得,靜時方顯‘拂鬆’之韌勁可貴。”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頂,望向無垠夜空。
“他以活人之軀,求靈動,求生機。我以此身習練,體悟的,是另一種‘靜中之動’,‘死中之生’。”
她重新看向小狐狸,那雙深黑的眼眸裡,似乎有極淡的微光閃過。
“況且,誰言僵屍,便不能使劍?”
小狐狸被她這番話說得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它仔細琢磨著白未曦的話,什麼“靜中之動”、“死中之生”,聽起來玄之又玄,但細細一想,好像……又有那麼點歪理?
它趴回枕頭上,小聲嘟囔著:“歪理邪說……反正說不過你。”但那股莫名的焦躁,卻奇異地平複了不少。
它偷偷瞥了一眼白未曦平靜的側臉,心裡嘀咕:也許……這個冰冷的家夥,真的能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朔風漸起,金陵城迎來了初冬。
院角那棵老柿子樹葉子已經落完,隻剩下果子還掛著,虯曲的枝乾在寒風中輕顫。
算起來,乘霧老道在這小院已然住足了一月。並且說來也怪,這安穩日子似乎真能定心安神。
他那些瘋癲症狀發作得愈發少了,雖仍時常有些不著調的言語,但整個人瞧著倒是比初來時清明了不少。
這日午後,難得的冬日暖陽透過雲層,懶洋洋地灑在院子裡。
白未曦剛剛將一套“流雲拂鬆劍”從容使完,竹枝收於身側,姿態完美,無可挑剔。
她能學的,已然儘數學去,剩下的確實隻欠水磨工夫與自身悟性。
搖椅“嘎吱”一聲停了。
乘霧老道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揣著袖子,眯眼打量著白未曦。
他臉上那慣常的憊懶神色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欣賞與某種“時機到了”的審度。
“女娃娃,”他開口,“你這劍招,學的不錯。剩下的隻能靠你自己領悟琢磨了,老夫是沒啥可教的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後才緩緩問道:“老夫觀你神完氣足,魂光凝而不散……你平日,可需要睡眠休憩?”
白未曦持竹靜立,聞言平淡答道:“可睡,可不睡。”
“妙極!”老道士眼睛一亮,忍不住撫掌雖然手還揣在袖子裡,隻是動了動胳膊),“天生就是修煉那部功法的材料!”
他站起身,踱到白未曦麵前,努力想擺出幾分仙風道骨,可惜被厚重的舊棉袍襯得有些臃腫。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與冬日肅殺相合的莊重:
“女娃娃,外力終有窮時。老夫這裡,尚有一套師門秘傳的‘煉神’之術。”他特意加重了“秘傳”二字,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此術非同小可,艱深晦澀,玄奧非常!”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冷空氣中顯得格外分明:“尋常人便是得了真傳,沒有足夠的魂力根基與悟性,連門邊都摸不著!即便是天資卓絕者,欲要淺淺入門,窺得一絲堂奧,至少也需耗時……三個月!”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術若能入門,於你穩固靈識,洞察入微,乃至應對某些……嗯,針對神魂的陰私手段,大有裨益!當然,學不學在你,老夫絕不強求。”
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白未曦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清清脆脆、沒有絲毫猶豫地吐出一個字:
“學。”
乾脆,利落,對於老道士剛才那番關於“艱難”、“三個月”的渲染並不在意。
“嘿嘿……有眼光,有魄力!那……老夫就勉為其難,再花上三個月功夫,好好指點指點你!”
說罷,他心滿意足地重新窩回搖椅裡,裹緊了棉袍,在冬日的暖陽下優哉遊哉地晃了起來:嘿,三個月的飯票和安穩窩,又續上了!
小狐狸蜷在窗台厚厚的墊子上,把老道那點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撇過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鄙夷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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