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大會那天,天還沒亮透,校園裡已經喧囂。
冬風裹著霜氣灌進走廊,凍得鐵欄杆都泛著白。
從宿舍往大禮堂走,一路都是人群的聲音——有人笑鬨,有人背稿子,空氣裡彌漫著粉筆灰混著冷風的味道。
阮時苒抱著稿紙,手指被凍得僵硬。
紙頁被風一吹,啪啪作響。
她想把它按緊,卻怎麼也壓不住心底那點急躁。
身邊走過的同學,或有意或無意投來眼神。
有的帶著幸災樂禍,有的饒有興致。
像是在等著一場熱鬨。
禮堂門口掛著橫幅,布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字影在地上晃。
人一多,空氣裡擠滿了衣料的潮氣,和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聲。
阮時苒走進去,腳步忽然慢了。
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壓迫,好像所有的嘲笑、質疑、期待都堆在這空氣裡,一口氣憋得胸口緊。
她忍不住停下,手心冷汗打濕了紙。
宋斯年正好在前麵。
他回頭,目光淡淡落在她臉上,眉微微一挑。
“怕了?”
阮時苒張了張口,卻沒能立刻說出“沒有”。
風聲從門縫裡鑽進來,帶著一股冷意,吹得她眼皮微顫。
她咽了口唾沫,聲音低低:“……不怕也沒用。”
宋斯年愣了下,隨後唇角很輕地抬了抬。
“行,那就不怕。”
他的話不多,語氣卻沉穩。
那一瞬間,阮時苒覺得胸口那股憋悶稍微鬆開了一點。
會場裡座位一排排,木椅子被磨得發亮,坐下時吱呀一響。
台上鋪了紅毯,燈泡照下來,有點刺眼。
四周的嗡嗡聲像蚊群,散不開。
有人在她身後小聲說:“等著吧,苒子這一回可丟定了。”
另一人笑:“是啊,上次勞動是死撐,這次光靠嘴皮子,可救不了她。”
笑聲像水流,透過椅背鑽進耳朵裡。
阮時苒指尖在紙頁上摩挲,眼皮低垂,心跳卻越來越快。
第一位演講者上台。
台上嗓音高昂,底下掌聲稀稀落落。
第二位、第三位……有的忘詞,有的慌亂,觀眾的注意力逐漸散了。
阮時苒卻越來越緊張。
心跳聲蓋過了前排的說話聲,連呼吸都覺得乾澀。
眼前的紙字一行一行晃,像要散開。
她合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粉筆灰的味道、木椅的冷硬、燈光下浮起的塵埃……一切都那麼真實。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她必須要走的台階。
“下麵,有請阮時苒同學。”
主持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傳來。
禮堂裡靜了一瞬,隨後小聲議論驟然炸開。
“來了!”
“看好戲了。”
“這次沒人能替她了。”
阮時苒站起身,腿有些發軟。
可就在她要邁步的瞬間,手臂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轉頭,宋斯年正看著她。
目光冷淡,卻在光底下穩如磐石。
“去。”他低聲說。
那一瞬,她胸口猛地一熱。
腳步依舊不穩,卻被那句話撐住。
她走上台,燈光撲麵而來,刺得眼睛發酸。
身下數百雙眼睛盯著她,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
可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更穩。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我要講的題目是——”
阮時苒走到台口,手心都是汗。
燈光直直照下來,燙得眼睛生疼。
稿紙在掌心發燙,她呼吸一滯,卻還是抬起頭。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
聲音剛起,忽然“滋啦”一聲,話筒裡傳出刺耳的雜音,隨即徹底沒了聲。
禮堂裡一陣嘩然。
“哎呀,話筒壞了?”
“這下可糟了。”
“誰還聽得見啊?”
坐在後排的幾個高年級學生互相遞了個眼神,唇角帶著冷笑。
——
阮時苒愣在原地,胸口猛地一緊。
這一幕,她早就猜過——有人不甘心讓她順利過關。
可真的來了,心裡還是慌得要命。
台下竊竊私語越來越大,像潮水一樣湧來。
有人搖頭歎氣:“瞧,露餡了吧。”
“沒聲音還怎麼講?丟臉丟大了。”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腳都要釘在地上。
忽然,第一排的宋斯年抬起頭,眼神和她對上。
燈光下,那雙眼冷靜又鋒利。
他沒動唇,卻像在說:“繼續。”
阮時苒呼吸一滯。
她猛地握緊稿紙,胸口的慌亂像被硬生生按住。
她沒有再看話筒,而是一步上前,站到舞台正中央,直接用嗓子喊:
“我今天要講的題目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肩膀》。
聲音並不算洪亮,卻因為意外,顯得格外清晰。
禮堂霎時安靜。
她沒有低頭讀稿,而是抬眼望著全場,眼神一一掃過。
“有人說,我們是幸運的。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們的肩膀上,背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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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溝渠裡磨出血泡,有人在黑板前熬到深夜。
我們吃的糊糊是稀的,走的路是硬的,可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更知道——這一代人,不能退。”
話音落下,四周死寂。
隻有她的呼吸在燈下急促起伏。
台下,不知是誰先鼓了一下掌。
緊接著,掌聲越來越大,轟然響起,把之前的竊笑全都蓋住。
前排的高年級學生臉色發青,咬牙切齒。
他們本以為,她會因為話筒壞了當場出醜。
可誰想到,她竟硬生生把全場鎮住。
下台的時候,阮時苒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
宋斯年迎上來,替她接過稿紙,聲音低沉:“做得好。”
她喉嚨發緊,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差點撐不住。”
宋斯年低低一笑,目光沉穩:“可你撐住了。”
演講大會結束後,掌聲還在耳邊回蕩。
阮時苒下台時,整個人都還在微微發抖,掌心汗水濕透了稿紙。
可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心口前所未有的輕。
散場時,走廊裡全是議論。
“沒話筒還能撐住,她膽子真大。”
“那幾句話,說得我心裡發熱。”
“她是讀過苦的人,才講得出來吧。”
同學們的眼神,不再隻是幸災樂禍,更多了幾分敬意。
可同樣,也有冷冷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哼,不就是會說兩句嗎?當心風頭太大,摔得更狠。”
阮時苒聽見了,沒回頭。
風在走廊裡呼呼灌,她隻是把稿紙攥緊,心裡默念:她不會再退。
沒過多久,班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
老式的火爐燒得劈啪作響,屋裡有股煤味。
“苒子,這次你表現得不錯。”班主任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她身上,“院裡廣播站缺人,你願不願意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