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彌漫,蘇媚兒腕間的冰蓮紋泛起微涼。
她挽起素色廣袖,將昨夜新采的朱砂葉鋪滿藤匾。
露水順著葉脈滾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星點濕痕。
藥廬簷角懸掛的玉鈴鐺隨風輕響,驚飛了正在啄食藥渣的灰雀。
“蘇姑娘,晨安。”
竹簾被輕輕掀起。
一位玄衣少年站在熹微的晨光裡。
淩天將手中的藥簍輕輕放在門廊邊。
“北坡的龍膽草生得正好,隻是根須纏著毒蛛網,費了些功夫。”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蘇媚兒接過藥簍,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的手背。
那裡,一道新添的劃痕格外醒目。
傷口中泛著淡淡黑氣,顯然是被毒蛛所傷。
她轉身從藥架上取來一個青瓷藥罐,剜了勺琥珀色的凝露。
“這是用火蟾衣煉製的解毒膏,敷上半刻鐘便可痊愈。”
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關切。
淩天倚著門框,伸出手臂。
冰涼的藥膏觸碰到傷口,帶來一絲的清涼。
蘇媚兒抬頭,目光偶然落在了他的眉間。
那裡,有一抹淡淡的紅色印記,若隱若現。
她總覺得這印記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正欲開口詢問,簷角的玉鈴鐺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窗外山風驟起,卷著烏雲從遠處壓來,將藥圃裡的藥草吹得東倒西歪。
“要變天了。”
蘇媚兒按住翻飛的素箋,墨跡未乾的《百草經注》被風吹開新頁。
淩天快步走到窗邊,合上軒窗。
“轟隆!”
一聲悶雷響起。
雨點開始落下,砸在瓦當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藥廬內,漸漸彌漫起著苦艾的香氣。
蘇媚兒守著咕嘟冒泡的藥甕,看著淩天將曬乾的忍冬藤紮成一束束。
少年修長的手指,在藤蔓間靈活地穿梭。
偶爾,也會被藤蔓上的倒刺勾破皮肉,滲出細小的血珠。
那些血珠,在燭火的映照下,似乎泛著淡淡的金色,一閃而逝。
“嘗嘗這個。”
淩天忽然遞過來一個竹筒,裡麵裝著溫熱的牛乳,還帶著雪蜜的甜香。
“今早在溪邊遇到一個牧童,我用三株止血藤跟他換的。”
他笑著解釋,眼神清澈明亮。
蘇媚兒接過竹筒,捧在手心裡,感受著那份溫暖。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間新係的草編蚱蜢上。
昨夜她不過隨手編了隻放在窗台,隻是個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此刻,那隻蚱蜢的觸須上,還粘著半片忍冬葉,顯得格外生動。
暴雨停歇,已是酉時。
淩天踩著濕滑的青苔,去修補被風雨摧殘的籬笆。
蘇媚兒則將烘乾的藥草,仔細地分裝進不同的藥罐裡。
蒼術與佩蘭的氣息,混合著雨後泥土的芬芳,在暮色中交織成一種奇異香氣。
忽然,她聽見籬笆外傳來一聲悶響。
轉頭望去,隻見淩天不慎滑倒,衣擺處沾滿了泥漿。
他手中,卻緊緊地護著一朵完好的雪見花。
“這野花兒煎水可以安神。”
淩天將花枝插進窗邊陶罐,淡粉色的花瓣在晚霞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嬌豔。
“蘇姑娘近日碾藥時總揉額角,可是犯了頭風?”
蘇媚兒捏著藥杵的手微微一頓。
自那日在山下救回這個重傷的少年,她的太陽穴便時常刺痛。
此刻,陶罐中的雪見草無風自動,竟與夢中的某株靈草姿態重合。
她望著少年挽袖生火的背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
硝煙彌漫的王城,有人跪抱著焦黑的屍體,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粥好了,小心燙。”
青瓷碗被放在案幾上的聲音,將蘇媚兒從恍惚中驚醒。
淩天舀著藥粥,走到她身邊。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纏繞著繃帶的手臂,隱約可見繃帶下方的龍鱗狀紋路。
蘇媚兒的目光,被那紋路吸引。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碰。
隨即指尖傳來的灼熱感,讓她心頭一顫。
“這是……”
突然!簷角的玉鈴再次響起,鈴聲急促而尖銳。
淩天幾乎是本能地將她撲倒在地。
三道白骨箭,擦著她的發梢,狠狠地釘入藥櫃。
箭身蘊含的腐毒,瞬息間將紫檀木藥櫃腐蝕成一堆黑灰,散發出刺鼻氣味。
十二名妖童,不知何時出現在藥廬周圍,結成封山殺陣。
陣法中央,一麵巨大的血幡從天際垂落,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
天妖宮少主的獰笑,震得瓦礫紛飛,“九尾天狐!你可讓本少好找啊!”
話音未落,一名妖童的利爪,已朝著蘇媚兒的麵門狠狠刺來!
“噗呲!”
赤金色的液體,飛濺到了蘇媚兒的臉上。
一道身影擋在自己身前,妖童利爪洞穿了他的胸膛!
“淩天!”
蘇媚兒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音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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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氣息逐漸微弱的淩天,蘇媚兒的識海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腦中記憶如利斧劈開冰層,卻依舊朦朧,什麼也看不真切。
她隻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沒有做,有什麼重要的人還在等她……
蘇媚兒的意識,開始緩緩消散。
周圍的景色,也隨之扭曲、變幻……
當她再次睜眼時,一股鐵鏽混合著血腥氣味刺入鼻腔。
後腿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發出嗚咽。
隻見一個鋒利的捕獸夾,已經深深地嵌進了她的骨頭裡。
雪白的皮毛,被凝結的暗紅色血冰染成了一片紅色。
她望著鬆枝間漏下的天光,這種痛楚,她好像在哪裡經曆過……
“哢嚓。”
枯枝斷裂的聲音,驚飛了樹上的寒鴉。
一個玄衣青年,撥開積雪,緩緩走來。
鹿皮靴踩在凍土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驚地蘇媚兒瑟瑟發抖。
淩天蹲下身時,她看清了來人。
青年眉如墨劍斜飛入鬢,鳳目狹長隱現鎏金暗芒,一抹淡紅印記浮現於眉間。
他玄色勁裝裹著寬闊肩背,銀線滾邊的衣襟暗處,繡著一枚九尾狐紋。
腰間掛著的一枚赤紅令牌上,好似炎龍流轉。
“莫怕。”
他輕聲說道,聲音低沉而溫柔。
粗糲的掌心,輕輕裹住她顫抖的身軀。
手中匕首,精準地撬開了捕獸夾的齒扣。
伴隨著一陣艾草香鑽入蘇媚兒鼻腔,淩天撕下裡衣為她包紮。
他指節上的凍瘡,滲出血珠,染紅了白色的繃帶。
“這般品相的雪狐,倒是頭回見。”
他低聲自語,眼神中帶著一絲驚奇。
......
暮春時節,溪水潺潺流淌。
蘇媚兒一瘸一拐地跟在淩天的身後,看著他在溪邊布置陷阱。
她的爪印,在濕潤的青苔上,留下歪歪斜斜的痕跡。
淩天忽然轉過身,將還在掙紮的她,輕輕揣進懷裡。
“傷還沒好,就到處亂跑。”
他責備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寵溺。
他的衣襟沾著鬆脂香,蘇媚兒把頭往他的懷裡鑽了鑽,感受著那份溫暖。
夏夜,暴雨突至,電閃雷鳴。
蘇媚兒蜷縮在竹筐裡,啃著酸甜的野莓。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淩天濕漉漉地闖了進來。
他的蓑衣下,小心地護著新采的紫靈芝。
火塘被重新點燃,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他堅毅的臉龐。
蘇媚兒看到,他的後背上,有幾道滲血的爪痕。
那一定是他在懸崖峭壁,采摘紫靈芝時,被岩鷲所傷。
“小沒良心的。”
淩天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她濕潤的鼻尖。
他將搗爛的金盞花,敷在自己的傷口上。
蘇媚兒忽然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他的指尖。
淩天摸了摸蘇媚兒毛茸茸的頭,眼中滿是寵溺。
秋分那天,楓葉如火,染紅了整片山林。
蘇媚兒趴在楓樹下,看著淩天熟練地剝著鹿皮。
鮮紅的血珠,順著鋒利的匕首,緩緩滾落。
他手腕上的舊疤,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一片火紅的楓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蓬鬆的尾巴尖上。
突然,一陣尖銳的破空聲響起。
“嗖!”
淩天飛撲,將她緊緊地護在身下。
一枚獵鏢,擦著他的耳際,深深地釘入了樹乾。
蘇媚兒發出憤怒的嘶吼,熔金色的豎瞳中,映出了三個偷獵者的身影。
淩天反手甩出剝皮刀,寒光一閃,精準地刺入了一個偷獵者的咽喉。
一場激烈的搏殺過後,偷獵者被儘數擊殺。
蘇媚兒輕舔著他臂上的刀傷,嘗到了熟悉的血腥與無奈。
淩天撫摸著她炸毛的尾巴,輕聲笑道:
“這般凶悍,當真是狐狸?”
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蘇媚兒趴在窗台上,看著淩天在火爐旁縫補裘襖。
粗糙的針線,在厚實的熊皮間穿梭。
他哼著不知名的山野小調,聲音低沉而悠揚。
爐子上,正煨著鬆子粥,散發出香甜氣息。
蘇媚兒忽然躍上木桌,用爪尖蘸著水漬畫出一個歪扭的青丘圖騰。
“餓急了?”
淩天笑著揉亂她頭頂絨毛,盛了一勺熱粥,吹涼後遞到她嘴邊。
蘇媚兒望著那霧氣中朦朧的眉眼,吱吱嗚嗚的好似想要說些什麼。
深冬的某個夜晚,淩天高燒囈語。
蘇媚兒焦急地撞翻了藥罐,叼起一根黃芩,衝進茫茫雪夜。
她用儘全力,在雪地裡狂奔。
直到利爪磨出血痕,才尋到岩洞裡的一株老參。
當她折返到家時,淩天攥著她掉落的絨毛,昏睡在床榻上。
灶灰裡,埋著一塊未刻完的桃木牌。
上麵,已經刻好了半個“媚”字,還殘留著他的汗漬。
第十七個春天,蘇媚兒已躍不上最高的鬆枝了。
淩天束發的布帶也已泛白,眼尾皺紋盛著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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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撿到你的時候,你這小短腿,還沒柴棍粗呢。”
他笑著回憶,眼神中充滿了溫柔。
他仍愛在夏夜把她揣在懷裡納涼。
隻是,他的胸膛,不再如青年時那般暖熱。
一次秋獵時,淩天誤觸了毒箭木。
蘇媚兒拚死咬破了蛇王藤的根莖,為他解毒。
淩天背著她下山,淚水滴落在她黯淡的皮毛上。
“傻狐狸,何苦呢……”
冬至清晨,陽光明媚。
蘇媚兒靜靜地蜷縮在淩天的枕邊,一動不動。
她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溫度。
淩天將臉埋在她失去光澤的尾巴裡,淚水無聲地滑落。
已是中年的背脊,顫抖得如同風中飄零的秋葉。
爐火漸熄,隻剩餘燼。
他摸到狐狸爪下,壓著的那塊桃木牌。
上麵,除了那個被經年摩挲的“媚”字外,還歪歪斜斜地添了兩個字——“不離”。
第三世。
紅燭在鎏金燭台上淌成琥珀色的小山。
蘇媚兒倚靠在雕花拔步床的圍欄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喜被上的百子千孫繡。
窗外,飄來陣陣桂花香氣。
“夫人可要再飲一杯暖身?”
淩天挑起銀壺,為她斟酒。
他的玄色廣袖滑落半截,露出手腕上那道淺粉色的疤痕。
那是半個月前,他親自獵來九色鹿皮做聘禮時,不慎被猛虎抓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