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坐牢坐得不耐煩了,又感覺自己這樣遲早被瑪門找上,薑武向獸人們借來筆墨,在牆上寫下四個大字“灑家去也”,把筆一扔就一拳轟開牢門。
薑武是個體質特殊的人,自小身體力量就極大,大家估計他能和巴德爾,也就是成年棕熊掰掰手腕。破個柵欄門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全副武裝的獸人獄卒圍上來,手中兵器寒光森森。薑武全不放在眼裡,劈手奪過某隻狼型獸人的大刀一頓揮砍,劈得人仰馬翻。“讓路,讓路!再不讓開,灑家便要殺人啦!”
他扯開粗嗓門大聲嚷嚷。獸人們絲毫不怕,繼續圍攏過來。“好好好,都是些不要命的。灑家不和你們打倒顯得看不起你們了!”薑武揮動大刀。
半人高的大刀極沉,薑武耍起來卻是行雲流水。他的刀法迅猛犀利,於嚴防死守中暗藏殺機,又離獸人們太近,轉眼間已砍倒了十幾個。
獸人們的重工業不夠發達,穿的多半是用皮革製造的軟甲,隻要手勁夠大兵器夠利就能破開。他用的是刀背所以沒見血,但刀重,他手勁又大,竟劈得獸人們倒地不起。
“哈!你們的盔甲好爛!”薑武摸著頭哈哈大笑,“灑家的腦子不太好使,這是叫重工業吧?你們重工業不行啊。彆惦記著打什麼鳥仗啦,先把東西做好些!”
薑武忽然酒癮上來,便去摸腰間的酒葫蘆。但坐牢的這幾個小時已經讓他把酒喝完了——說是坐牢坐得不耐煩,其實是酒喝完了。
他氣惱地搖搖頭:“鳥牢房,不給灑家喝酒。”
“你……你到底是誰?”躺在地上,被他一刀背劈得站不起身的獸人,此時忍不住大聲詢問。
“灑家姓薑名武,此時便是你的薑武爺爺!”薑武大聲說,“告訴你們那個鳥主子,叫他對東方姑娘客氣些!不然灑家便扒了他的皮。”
他提著大刀離開牢房,又走上街,一路不躲不藏。在賣酒的獸人那裡灌滿了酒葫蘆,無視對方又驚又怒的眼神,薑武繞著城市中心的軍事基地走了半圈,看見正被監禁的巴德爾。
巴德爾吃了一驚,他不知道這裡還有其他人類。看見同類讓薑武很高興,他讓巴德爾後退些,便一拳碎了鐵窗,跳進禁閉室裡說話。
薑武四十多歲,高大健壯得像頭熊。他披頭散發,上衣敞開,腰帶上束著酒葫蘆,套著雙大拖鞋就跳進來。
“兄弟!”薑武嚷嚷著,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巴德爾戴著手銬,頓時怒目圓睜,“哪個不長眼的把你關在這?”
“是我要他們關的。”巴德爾苦笑,“兄弟,你不知道,我是個半獸人。因為我有航海經驗,所以不得不指揮大家攻打獸人大陸。”
“我既不能背叛我的種群,又不能放任我的乘客們在這裡受傷害。我左右為難,隻能這樣。”巴德爾說,“純獸人和純人類都不操心這些,打就是了。我這樣的雜種……”
“停!”薑武大喝一聲,“彆跟自己提什麼血統,那是畜牲的事!”
“我要提醒你,我就是畜牲。”巴德爾說。他是人獸雜交後延續下來的存在,是雜種,是畜牲,是連打起仗來,自己該幫哪邊都不清楚的混蛋玩意。
正因如此,巴德爾總是被迫舍棄某些東西。小時候藏起耳朵,是舍棄用它得到他人認同的機會。長大後舍棄父親,一刀捅進他的肩膀,是放棄和這個男人友好相處。
幾天前他露出耳朵,則做了丟掉性命的覺悟。度過了這樣的前半生,他最終放棄了以這個身份被社會接納。他寧願藏著他的耳朵過一輩子。他不是怕自己的耳朵,而是無法接納它。
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不稀罕這樣的自己,想掩蓋這樣的自己。所以他極力隱藏自己的野獸特征,包括耳朵和冬眠的習性。用這樣近乎自卑的心態,巴德爾呈現給世界一個虛假的自我。
他活到現在,卻隻是支撐著一個假的自己。
“你又沒吃醉,卻淨說胡話。你分明是人。”薑武看了眼他的獸耳,“要是畜牲都像你一樣,灑家這種酒鬼真是無地自容了!”
“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何必互相比較。”巴德爾搖頭。
“那灑家問你!照著你這條路走下去,你莫不是隻能去死?”薑武高聲喝問,“你覺得自己是雜種,覺得自己的存在不合理,那不是隻能一死了之?”
“可是兄弟啊,現在這麼個世道,你死了也是白死!”
“豬死了,尚且能喂飽活人。人死了,不過黃土一埋!你的死幫不到任何人,甚至幫不到你自己!”薑武似乎有些痛心疾首。他覺得半獸人怎麼了,人臉獸耳就不配活嗎,誰規定的。
“我也不想的。”巴德爾瑟縮著,不自覺地說出真心話來,“如果有得選,我也不想作為半獸人出生的。可我爸是個混蛋。”
這是純粹的受害者心態。先認定半獸人是一輩子的弱者,然後認定作為半獸人出生的自己是受害者。因為自己是受害者,所以自己自卑無能、膽小怕事不是自己的錯,是彆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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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心態下,他人的優秀和任何的閃光點,都會帶給自身恐懼和妒忌。幸運的是巴德爾並不會這樣,因為帶給他受害者心態的是他的父母,而他父母早早脫離了他所在的環境。
所以巴德爾還算正常,恐懼隻是讓他隱藏起了自己的生理特征。他在長大之後,借助自己的勤奮做出許多成績,得到了人類社會的認同。
但這就像是以廢墟為地基建造樓房。一旦他的獸人特征暴露在外,他的心態仍然會因此脆弱。這棟看似高大的樓房還是會變成危樓,這就是為什麼不幸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而薑武想試著修複這處廢墟,儘管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事。“不要否認自己出生的事實!灑家就直說了吧,灑家覺得半獸人也有半獸人的好處!”
“兄弟你既然作為半獸人出生,那就這樣了,有何不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一沒作奸犯科,二沒欺壓良善,怎麼就不能以真麵目示人了?”
“要讓灑家說,灑家倒覺得野獸不賭錢不染毒,倒比人乾淨幾分!”薑武這下算是破口大罵了,把自己也罵進去了,“人犯下的罪,人自己不去背負,卻要你來!”
像突然卸下重擔一般,巴德爾放鬆了許多。有話直說確實輕鬆,心思細膩的人總會為了顧全大局,而把自己的感受壓下去。但未表達的感情永遠不會消亡,它隻會被活埋,並在日後以更醜陋的形式表現出來。
壓抑自己的情緒和想法是沒有半點好處的,倒不如薑武直來直去,對自己的心態會更友好。“但你要是覺得這個世界對你不公平,灑家又有話要說。”
“這個鳥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你要公平公正,你要天理正義,那就洗洗睡吧!”薑武的嗓門中氣十足,“正義,是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