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太難……若是讓人們知曉他此刻的想法,定然會生出無數質疑。
無論是佘先生,還是兵部尚書,都是這個時代的兵法大家,才能無可置喙。
而這樣的兩個人,於方寸間推演一場戰役,難度可想而知,飽學兵法的將領亦不敢輕視。
更何況齊平一個從未上過戰場,領過兵的人?
然而齊平仍舊在審慎地觀察,對場間二人對局的推演計算後,生出了這個想法。
並不是狂妄無知,在任何時代,戰爭的指揮都是一件極專業的事。
齊平空有“千戶”官職,但若真將他拋去戰場上,讓他領兵,絕對是悲劇的結果。
可……眼前的兵棋推演,終究……不是真實的作戰。
而是推演計算而已,而很不巧的是,作為戰勝過範天星的“國手”,齊平很擅長這個。
在反複計算了數次後,齊平失去了觀戰了興趣。
這時候,推演已經進行了許久,早上便沒吃,齊平方才推演計算,又消耗了不少體力,從思考中回神,肚腹中登時饑腸轆轆,餓的難受。
想了想,他咂咂嘴,悶不吭聲抓起桌上的早已擺好的,王府廚師烹製的精美菜肴,大吃特吃起來。
宴會場門口,站著一名名從宮裡派來的宮女,站的身姿筆挺,看到齊平肆意吃喝的動作,登時瞪圓了眼睛。
一副古怪的神情,齊平被看的不好意思,夾起一卷烤鴨,示意道:吃點?
那宮女臉一紅,扭頭不去看他。
而附近的一些官員,包括杜元春,也都是一臉無語,但也沒說什麼,都繼續緊張地觀看戰局。
安平郡主遙遙望見這一幕,也餓了,眼珠轉了轉,瞥向桌上食物。
但周邊一群大臣勳貴,她猶豫好一陣,偷偷摘了一串葡萄下去,一粒粒小口吃起來。
道院方位,穿著草鞋,一臉彪悍氣息的土行少女早已吃的肚圓,看到這一幕,笑了:
心想魚長老收的這個小家夥還挺對脾氣。
更多注意到這一幕的人則是搖頭,有些不滿,這樣嚴肅的場合,齊平的舉動在他們看來,無疑是沒心沒肺。
這時候,突然一名觀戰的兵部官員臉色一變:
“決戰開始了。”
一道道目光都望過去,無論妖族,還是朝廷,都有些緊張。
要分出勝負了嗎?
會是誰贏?
……
……
皇宮,禦花園內。
冬日裡,萬物凋敝,隻有梅花淩寒開放,在很多市井百姓的幻想中,禦花園必是極大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此刻,禦花園內禁軍佇立,任憑鵝毛大雪落下,亦無人動搖。
一座亭內,皇帝靜靜站在其中,望著亭外粉白的梅枝,他披著厚而軟的披風,不知在想些什麼。
“陛下,酒溫好了。”身後,傳來嬌媚的聲線。
皇帝轉身,便見亭內石桌旁,款款坐著一名豔若桃李,身形綽約的貴婦。
身披大紅宮裙,朱釵金玉妝點下,一張尖俏的瓜子臉,明豔動人。
正是胡貴妃。
此刻,她麵前擺放著精致的爐子,猩紅的木炭燒熱的爐中水,再溫暖了水中的酒壺。
胡貴妃雙手拎起酒壺,倒了一樽酒,皇帝接過,喝了一口,道:“聽聞妖國亦有飲酒習俗。”
千嬌百媚的胡貴妃笑道:
“妖國的酒還是不同的,是用紅河水釀成,有一種最受喜愛的,喚作‘一線燒’,口味極烈,喝下去,喉嚨裡好似有火一路燒過去,卻不醉人,而是紅河水的功勞。”
“哦?愛妃以往卻沒與朕說過這些。”皇帝捏著三足酒樽,平靜道。
胡貴妃笑道:“陛下喜歡聽,以後臣妾便多說些。”
頓了頓,她望了花園中幾株梅樹,道:
“雪中賞梅,確是文雅,隻是宮裡的還是差了些,京都裡還是梅園最好,陛下今日怎麼沒去?”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笑著說:“朕素來不喜嘈雜吵鬨,覺得心煩,有景王替朕接待,也便夠了。”
“陛下說的是。”胡貴妃頷首,不見異樣。
亭外風起,卷了片片飛雪,落在她豔紅的宮裙上,極為突兀。
這時候,亭外曲折的小路上,一名宦官提著下擺,小跑過來,臉色惶急,一路奔來,身後留下長串腳印。
“陛下,梅園那邊……”
皇帝平靜道:“如何?”
官員道:“妖國大使佘先生於宴上擺布兵棋,推演北境……攻城之役,言說請教兵法,兵部尚書應戰。”
果然……皇帝心頭一沉,對方果真發難,這並未出乎他的預料。
隻是此前,朝臣們猜測,對方可能會準備題目,考校朝廷,結果,妖族竟然選擇了更凶險的方法。
“勝負如何?”皇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淡,然而眼神中的凝重,卻無法掩藏。
他背後,胡貴妃捧著酒壺,裝若無意地看過來。
“這……”宦官支吾起來。
皇帝沉聲道:“說。”
“……尚書他,輸了。”
轟——無聲的轟鳴,於皇帝心中炸開。
這一刻,他捏著酒樽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杯中酒蕩開波紋,一片雪花飛落,融化不見。
皇帝麵無表情,一飲而儘:“朕知道了。”
“陛下……”宦官戰戰兢兢。
皇帝道:“再探再報。”
……
……
梅園,宴會廳內,鴉雀無聲。
兵部尚書垂著頭,死死盯著地圖上,那被攻破的防線,長驅直入的妖兵,官帽下,額頭上沁滿了汗珠,眼前陣陣發黑。
對麵,盤膝而坐的佘先生臉上,緊繃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飾的,帶著些許張狂的笑意:
“承讓。”
轟。
仿佛一個信號,當他吐出這句話,廳內,原本近乎凝固的空氣被打破了。
妖族使團露出笑容。
景王等一眾坐在近處的大臣、勳貴臉色無比難看。
後方,更多的那些,因為距離緣故,未能事實看清局勢,還抱有的僥幸的朝廷官員們臉色大變,登時發出一陣騷亂。
“輸了?!”一名戶部官員顫聲求證。
“尚書大人……”兵部一人下意識站起身,朝宴會廳中央那道背影望去。
緋紅的官袍很厚,但此刻,那袍子後背位置,卻被汗水打濕了。
兵部尚書沒有說話,按在膝蓋上的手在顫抖,片刻後,他重新抬起頭,沙啞著聲音,深深吐出一口氣:“我輸了。”
隻有三個字,卻好似抽乾了他的氣力。
身後,朝廷一方眾人嘩然。
雖然佘先生名氣不小,許多人也知道,妖族敢於發難,定有底氣,然而……當聽到兵部尚書親口承認,許多人心中,仍舊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涼國居於九州中原,朝廷的讀書人素來瞧不上妖蠻二族,蠻族的話,畢竟西北戰役還不是太遠,人們都還不敢小覷,可妖族……
竟能於戰陣學問上,勝過人族……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輸了……”安平郡主剛偷偷塞進嘴巴裡的葡萄都掉了,難以置信地望過去,又忙看向父王,卻見景王臉色頗為難看,不發一句。
“豈會如此?那妖族當真如此難纏?還是施展了什麼妖法?”翰林院與國子監的區域鄰近,這時候,一名翰林憤憤地道。
翰林院修史書,乃一等一的清貴,今日來此,很大程度上,便是為了見證、記錄……
時隔三百餘年,妖族使團首次入京,這是必將在史書上記下一筆的大事。
可這個結果,如何能能令他們接受?
老太師宋九齡一言不發,死死咬著嘴唇。
旁邊,國子監祭酒袁梅用力攥著酒杯,有些恥辱,也有些忐忑。
失敗乃兵家常事,可今天這一場不同。
“果然還是輸了,”書院坐席,白衣勝雪陳伏容歎息一聲,似乎對這一幕早有預料。
環視大廳中那一張張不願接受失敗的臉龐,搖頭道:
“京都的人距離北境太遠了,對妖族的了解也太少了。”
三百年來,妖族很少踏入人類疆域,存在感自然不高,宴會上大多數人,甚至在今日之前,都從未見過妖族……即便提起,也大多數當年太祖的豐功偉績。
妖族仿佛是太祖皇帝一生功績中不甚出奇的配角,然而……這與真相大相徑庭。
穀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