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平眼神無奈,神識傳音:“您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還問這個?”
神識傳音……這是他晉級三重後,無師自通的技能。
典藏長老笑了笑,這幾日,他與齊平討論過許多次,最後拿出的方案,便是他先上。
由他將禪宗的理論“試探”出來,給齊平爭取思考的時間,若是敗了,就由齊平辯第二輪。
方才,典藏長老提出的問題,都是在誘導水月,而齊平在台下將禪宗的理論一一記下,與白嫖自轉輪金剛的知識對比,又從上輩子的記憶中尋找對策。
為的,就是此刻。
典藏長老拂塵一甩,看了驚疑不定的水月菩薩一眼,邁步下台。
旋即,齊平一臉平靜地望向尼姑,做了個道門稽首,不卑不亢:
“小道‘範築’,鬥膽辯論,望不吝賜教。”
嘩。
這一刻,人群愈發騷亂起來,沒人想到,道門派出的,竟是個少年。
“他是誰?”
“莫非又是哪位仙師?道院中有這般年輕的仙師嗎?”
京都百姓疑惑。
非但他們,就連見識廣博的武林門派修士,也一頭霧水,搞不懂。
範築?
根本沒聽過的名字。
然而,也有少數人,於此刻,恍惚了下。
“姝兒……姝兒……”臉蛋素白,穿荷葉邊羅裙的雲青兒呼喚。
此前,雲家祖孫抵達後,便朝道院方向靠攏,憑借“刷臉”,成功與齊姝和向小園彙合。
幾人難得重逢,方才的辯論,都沒怎麼聽。
按照吃貨青兒的說法:又聽不懂……
根本就是來探望朋友的。
直到這時候,當“範築”上台,齊姝仰著小臉,有些愣神,眼中閃過疑惑,聽到呼喚,才收回視線,搖頭說:
“沒事,那個人……我見過。”
青兒“奧”了一聲,好奇道:“他在道院裡很出名嗎?”
齊姝噎了下,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還是向小園嘰裡咕嚕,講了一通,聽得林妙妙與雲老先生直皺眉頭。
前不久,才從外門考入內門的弟子?可這表現,又是怎麼一回事?
披堅執銳的禁軍護衛下。
當望見那個背影,兩名皇女同時恍惚了下,生出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可分明,那人無論名字,還是身材樣貌,都很陌生。
“範築……”永寧秋水般的眸子掠過疑惑,“沒聽過,道院中有這個名字。”
一襲粉紅宮裙,戴華美頭飾,五官精致如刻的安平眼中掠過茫然。
許是,這萬人齊聚的場麵中走上台前的一幕,太過“熟悉”……她不由想起了一個人……
可又覺荒誕,搖搖頭,從腦中將不切實際的念頭拋下。
……
……
當齊平上台,稽首自報家門,淨覺寺外,那上千名僧人,也都驚疑不定。
不解其意。
典藏都輸了,怎麼竟派了一個年輕弟子上台?
“範築?你們聽過這個名字嗎?”
敞開衣襟,彌勒佛般的止戈僧人揉了揉光頭,奇怪地問。
旁邊,形容枯槁,臉龐紅潤的懸壺老僧搖頭,望向空寂。
空寂花白眉毛抖動,他同樣陌生,可不知為何,當望見那台上少年道人,他汗毛根根豎起,心頭不安。
仿佛有個念頭,在腦海中瘋狂敲鐘:要出事,要出事……
“道門的殺手鐧嗎?”群僧暗想,不敢大意。
台上,水月菩薩同樣沒有半點輕視,反而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沒人覺得,道門會在這種場合下,派個弟子來插科打諢。
就如同她的存在,打了道院一個措手趕不及。
眼下,道院打出的這張牌,也令禪宗捉摸不透起來。
然而,終究還是要落在辯論上,水月菩薩自忖禪宗理論領先道門太多,沒道理翻起浪花。
穩定心神,微諷道:“道門竟怎的,派出個弟子來辯論。”
齊平詫異不已,仿佛一臉天真迷惑:“菩薩此言差矣,豈不聞學無長幼,達者為師?”
水月菩薩冷哼一聲,沒再糾結這個話題,淡淡道:
“方才我禪宗教義,已說的明白,不知範築小友,何處不解?”
言語間,將自己擺成了師長角色,齊平成了求教的角色。
齊平笑了笑,沒搭理這些言辭小把戲,語氣無奈:
“事實上,在小道看來,禪宗所謂因果輪回,都隻是立不住跟腳的胡說八道,故而,你問何處不解?我隻好說處處不解。”
胡說八道!
聽到這毫不掩飾的話語,在場眾人都愣了,無它,方才典藏與水月辯論,言辭間,還是較為溫和的。
許是為體現大宗門氣度,或者,道門高人本身的矜持,便是質疑,也多文雅。
這也是很多百姓聽得迷迷糊糊的原因,兩人太繞了。
可齊平上台,可不管這些,當即撕破了溫文爾雅,一句“胡說八道”砸出來,引得群僧怒目。
倒是人群百姓,許多嗷嗷叫起來,一個個耳朵支棱起來,至於那些已經對禪宗教義深信不疑的民眾,則麵露怒容。
水月一愣,“嗬”了一聲:“範小友此話,卻是武斷了。”
齊平說道:“菩薩覺得不對?”
水月輕笑,竟是率先發問:
“自然不對。我且問你,範小友不信因果報應說,那這人世間,為何會有富貴貧賤之分?”
下方,騷亂的人群一下安靜了許多,富貴貧賤,這是民眾最切身體會的境遇之一。
尤其,此前六祖講經,眾人夢遊前世,感觸尤其深。
不同的人,生來貧賤各異,這也是禪宗“因果學說”的基本論據。
“爺爺……”雲青兒聽到這問題,扭頭看向太傅,想要尋求解答。
她也對此頗為不解,心中是不信和尚那一套的,但除了因果之說,似乎的確沒有答案。
“噓。”雲老先生抬手:“聽他說。”
下一刻,在無數人注視下,就聽齊平輕笑一聲,忽而轉身,抬手朝淨覺寺內,探出的大梨樹一指,侃侃而談:
“人生便如樹上的花同時開放,隨風飄落,有的花瓣由於風拂簾帷而飄落在廳屋內,留在茵席上;
有的花瓣則因籬笆的遮擋而掉進糞坑中。
富家子弟就猶如留在茵席上之花瓣,貧苦百姓就如落於糞坑中之花瓣。貴賤雖有不同,但又哪有什麼因果報應呢?”
此話一出,人群隨著他的手,同時望向那寺中大樹,此時,上方綻放梨花,有風起,花瓣紛落,通俗易懂。
“這……”
聽到齊平的這個比喻,不少人都愣了下,陷入思考,旋即有人撫掌讚歎:
“妙哉。”
齊平的這個比喻,太好懂了,就算是完全沒讀過書,明過道理的人,也能聽懂。
最妙的是,是將禪宗構造的因果聯係,用一個實際的例子駁斥。
當然,禪宗也可以反駁,說風吹花瓣,各有不同,這也是因果,但這就陷入一個不可證的圈子了。
無法令人信服。
隻是一次交鋒,齊平的回答,就體現出水平了。
一個是虛無縹緲的講述,一個是眼睛能看到,販夫走卒也能理解的生動例子……無疑後者更明白,登時,禪宗眾僧啞口無言。
……
台上。
水月目光一凝,莫名察覺到了壓力,這“範築”的辯論風格,與典藏截然不同。
更鋒芒畢露,也更照顧“觀眾”,如果說,典藏長老更重說理,想要辯個明白,那“範築”的目的,就從來不是爭辯,而是力求讓民眾理解。
這個思路,就明顯更高了一層。
念及此,水月並未繼續就因果糾纏,而是再次反問:“哦?那依你之見,因果不存,那輪回也不存了?”
齊平坦然:
“當然。不過,小道今日在此,不想與菩薩辯論因果、輪回,蓋因這二者,太過虛妄,你禪宗說得,我道門也說得,無法證實,亦難證偽,實在無趣。”
水月略詫異:“不談因果輪回,那談什麼?”
“靈魂!”齊平說道:
“禪宗所謂因果、輪回,都有一個前提,便是凡人靈魂獨存,才有轉世輪回,可對?”
水月頷首:“自然,你有異議?”
齊平點頭,朗聲道:
“神魂輪回,是禪宗說法,而在我道門看來,卻不然,大凡眾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神存,形謝神滅,才是正理!”
神即形,形即神!
形存神存,形謝神滅!
話語拋出,振聾發聵。
“爺爺,啥意思?”不學無術雲青兒一臉懵逼。
雲老先生無語,解釋道:
“這是道門理論,即,凡人的靈魂和軀體是彼此依存的,少了哪一個,都要死,你之前都聽什麼了。”
雲青兒委屈,之前台上那個老頭子磨磨唧唧,她不喜歡聽嘛,哪有這個“範築”來的有意思。
……
寺外,也有朝廷的官員在觀禮,景帝為了與禪宗,特意組建了個衙門,這些官員,立場上也是親近禪宗的。
誰都知道,若能抱緊這大宗派,日後在朝堂中話語權必大增。
這時候,眼看“範築”上台,扭轉局勢,竟避開因果輪回不談,一名中年文官心下不安,略一思忖,突然走出,駁斥道:
“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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