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月兜帽下額頭青筋綻起,感覺被冒犯了,想拔劍砍人,但忍住了。
她想了想,坐在石凳上,說道:
“你如何得知……‘小心首座’一言?是旋璿機告知與你?”
上次,齊平夜訪水月,就說起這個話題。
“不,璿機並不知道此事,恩,她甚至對自己的記憶被封印了一段,一無所知。”齊平淡淡道。
水月聽到他這個稱呼,就來氣,但聽到這話,愣了下,突然變色:
“是首座告訴你的?”
“也不是。”齊平搖頭,見水月茫然模樣,故作神秘: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嗬,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嗎?其實,你我本來並無仇怨,甚至還算一脈,恩,當然如今不是了,可我們並不是仇敵,甚至於……可以是朋友。”
見水月菩薩臉色愈發難看,齊平不急不緩,繼續道:
“退一萬步,我如今已被逐出道門,乃是書院繼承人,今日我亦以書院院長的身份,想請菩薩解惑。”
水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眼神中躍出一絲奇妙的神采:
“你想問,我昔年為何背叛道門?”
“願聞其詳。”齊平正色道。
短暫沉默,這次,水月並沒有如上次般,拔劍殺人,而是思索了下,才說:
“其實,你不找我,我也想尋你說。”
“哦?”
“其實我很早就在關注你,曆史上,如你這般崛起速度奇快的,少之又少,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何走得如此順利?”
水月反問。
齊平道:
“難道不是因為我驚才絕豔,天賦異稟,乃人中龍鳳?”
“……”
水月菩薩噎了下,給齊平的臉皮震驚到了,她愣了下,才冷笑:
“當然不是,讓我猜猜,你是否會夢中見識些光怪陸離景象,好似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憑空多出些零散記憶,仔細回想,卻又模糊不清?”
齊平一怔,他正色道:“菩薩什麼意思?”
水月菩薩一直在觀察他表情,見齊平模樣,笑了起來,仿佛篤定了什麼:
“沒什麼意思,你不是問,我為何背叛道門嗎,其實你說的不準確,我從未仇視道門,隻是單純不想留在道門首座的注視下,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是的,我年輕時候,就時而會做些怪夢,隻是記不大清。
起初我以為隻是我的胡思亂想,但後來,隨著修為漸深,我才察覺不對。
並且,我知道璿機同樣經曆了與我類似的事,而這一切,都與首座有關。”
齊平身體前傾:
“菩薩說明白些。”
水月菩薩冷笑道:
“你還想不明白嗎,我,璿機,以及你……哦,也許在你之前,還有個東方流雲,此子我不甚了解,但也聽聞起骨骼清奇……
常有瘋言瘋語,此等人,竟還能當道門大師兄,豈不是古怪?
我們的修行,乃至命運,都在首座的安排下,至於那老東西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想。
我隻知道,他活了三百多年了,而除了妖族,其餘人,以及與人同出一源的蠻人,都不該活這麼久。
我隻是不想修行一世,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離開罷了。
至於禪宗,我對念佛從來沒興趣,隻是起碼禪祖總比那老東西來的讓人安心。”
齊平沉默。
水月菩薩見他思索模樣,冷笑道:
“其實我的天賦並不好,能踏入四境,也屬僥幸。
璿機天賦就好了太多,那東方流雲,據說天賦也極好,隻是……腦子有些問題,不願修行……
倒是你,愈驚才絕豔,愈危險,言儘於此,其餘的事,我也不知道,好自為之吧。”
說完,水月菩薩竟就此起身,轉身離開了院子。
好似,竟專程隻是來說這些話一樣。
秋風颯颯,院落中,隻有齊平一人沉思。
一代並未出現,在這場會麵前,齊平將一代關進了鏡子。
以他如今位格,已經有能力封閉識海,隔絕一代對外界的窺探。
水月菩薩的話,翻譯過來,就是她當年察覺到,自己被首座窺探著,感到極大的不安。
這才出逃,又擔心遭到抓捕,這才委身禪宗,尋求禪祖庇護。
留給魚璿機的話,顯然是指望這蠢徒弟某日自行記起,不重蹈覆轍。
可這卻隻帶給齊平更大的困惑。
“按照水月的描述,她明顯不是個‘穿越者’,起碼,自己不覺得是,隻認為在做夢,這和魚璿機的描述相符,想來東方流雲也是……所以,他們的成長,都是首座安排的?”
“可我很確信,自己是穿越的,而我的成長,的確得到了首座有意識地關照……”
“說來,我穿越後,恰好在河宴擔任胥吏,又恰好被選中,作為唯一的人選,去參與演習,又恰好巡撫與公主、郡主路過小縣城……恰好獲得神符筆……”
“我一直以為,這沒什麼問題,畢竟連穿越這種事都發生了,巧合也可以接受。
並篤信地認為,首座是在我入京,嶄露頭角後,才關注我,而原因很可能是因為時光逆轉的能力……但,倘若,從河宴開始,就不是巧合呢?”
“不想為他人做嫁衣……水月莫非,是在暗示我,可能被奪舍?為首座貢獻軀殼,拿走續命?”
齊平腦海中念頭紛呈。
不寒而栗。
這一刻,他生出了強烈的“潤”的衝動,反正金帳王庭幾乎殘了,接下來沒了自己,太子應該也能穩住大局……
要不要,學著水月,潤去其他陣營?
可去哪?巫王、禪祖、白尊……這三個能與首座抗衡的,都被我得罪死了……
不,禪祖還沒徹底撕破臉……
其實,很早前,齊平就對首座心生警惕,但那時候他太弱,根本沒有反抗能力,既然如此,乾脆選擇躺平。
但現在,他終於走到了神隱,甚至於,他有種預感,經過兩輪死戰,等自己修為恢複,很可能便踏入神隱三重頂峰。
他必須要麵對真相了。
良久,齊平端起涼掉的茶水,一飲而儘,眼神閃過堅定:
“是時候,回一趟京都,攤牌了。”
……
……
京都。
入了深秋後,整個繁華的城池,都蕭瑟了許多。
往年入秋,城中多詩會,熱鬨不已。
但今年,因為連續的政變動蕩,更因為金帳王庭入侵,新君下旨,暫停娛樂,故而,就連桃川河畔的生意都蕭條許多。
是的,新君登基了。
在齊平帶一眾高手趕赴西北後,沒幾日,朝廷便啟動了登基大典。
被殺怕了的百官,已經被嚇的膽寒的勳貴們從心如流,頂著儒林市井罵聲,助十三歲女太子登基,號:元熙。
抹去景隆年號,改為元熙元年。
於是,今年成了唯一一個,連續改了兩次年號的年份。
蘿莉太子,也正式加冕,成為“元熙女帝”。
清晨。
薄霧輕起,午門外百官雲集,照例準備上朝議事。
新任首輔張諫之、新任右都禦史李琦、重返朝堂,不加官身,卻掌管報社,天下喉舌的太傅雲笈,皆在此列。
新朝廷近來壓力極大,連續殺了兩波人後,想要徹底穩住政權,內部的麻煩事不少。
許多人表麵臣服,但背地裡卻搞小動作,畢竟,涉及利益分配,齊平在的時候,還能壓的住,但人離開久了,不免威懾減弱。
這時候,“女帝”這個點,就成了被攻擊的點。
皇帝不是坐了,就穩了的,景隆在位時,雖外敵來犯,但其實在邊境上並沒有吃虧。
而死了以後,蠻子貢獻西北,就恰好給元熙女帝撞上了……
尤其,這年頭消息傳遞速度還慢。
新朝廷最大的擔憂,就是一旦西北淪陷的消息擴散開,必然會被有心人利用,拿來攻擊女帝。
畢竟……“景隆在位的時候,邊疆未失一寸,女皇帝剛上位,西北丟了……”
這太容易被帶節奏了。
到時候,天下百姓唾罵,朝廷威嚴掃地,被趕下皇位也不是沒可能。
故而,這段日子,關於西北淪陷的消息,被死死壓住,嚴禁外傳。
齊平帶人離開,也被宣傳為趕赴西北,支援邊軍。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隨著時間流逝,西北的消息遲早會傳過來。
偌大州府淪陷,波及數百萬人,這等大事,是壓不住的。
張諫之等人心急如焚,近來唯一的好消息,是豫州府城奏報,齊平帶人斬敵,大勝。
但偏生,不好宣傳,若是告知人們,豫州府城大捷,人們定然奇怪,蠻子怎麼都打到豫州了。
若是虛假宣傳,隻說大捷,等真相傳開,朝廷必遭反噬。
故而,分明是好消息,大臣們卻開心不起來,而是隨著時間流逝,愈發憂愁。
尤其,最近城中已經開始有風言風語,西北的消息,開始瞞不住了,今早朝會,便是為商議此事。
凝重的氣氛中,午門鐘響。
“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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