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是垂死巨獸噴吐的濁息,翻滾著,遮蔽了天光,將整個世界浸泡在一種混沌的、令人窒息的灰黃之中。燼抱著青鸞,像一顆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擲出的隕石,衝出那片正在徹底崩塌、發出末日哀鳴的石窟入口。碎石如暴雨般砸落在他蜷縮的後背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每一擊都帶著千鈞之力,震得他氣血翻湧,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被黑暗瘋狂蠶食。但他不敢停,哪怕一瞬!那不是猶豫,是刻入骨髓的求生本能,是身後那道撕裂煙塵、裹挾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機!
“燭龍!你逃不掉!交出混沌之核,我可賜你痛快一死!”
昊天的聲音,冰冷、威嚴、不容置疑,如同天條降臨,帶著神祇對螻蟻的絕對碾壓。那聲音穿透層層阻礙,清晰地鑽入燼的耳中,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刺入他的神經。他甚至能“聽”到那聲音中蘊含的、屬於裁決之槍的鋒銳氣息,仿佛下一秒就能洞穿他的後心!那聲音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宣判死刑的漠然,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絕望。
就在這亡命狂奔的生死刹那,一個微弱、斷續、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聲音,混雜在岩石崩塌的轟鳴和昊天的怒吼中,艱難地、卻異常清晰地傳入燼的腦海:
“去‘忘川墟’…找‘自然之心’…”
是老道!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生命徹底燃儘的虛弱,卻像一道烙印,狠狠刻在燼的靈魂深處!每一個字都耗儘了老道最後殘存的力量,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絲搖曳,隨即徹底湮滅在煙塵與巨響之中。沒有告彆,沒有遺言,隻有這指向生路的最後指引。
燼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狠狠攥出血來。他抱著青鸞,在崎嶇不平、布滿碎石的山坡上翻滾、跳躍,每一次落地都激起一片塵土。青鸞在他懷中輕若無物,羽翼失去了往日的璀璨青光,如同被折斷的翡翠,黯淡無光,隻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燼不敢回頭,不敢去看那片被煙塵吞噬的、象征著老道最後歸宿的石窟廢墟。那煙塵,此刻在他眼中,如同老道燃儘生命後飄散的骨灰。
終於,衝出煙塵籠罩的範圍,燼踉蹌著撲倒在一片相對開闊的亂石坡上。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胸膛如同破敗的風箱。他小心翼翼地將青鸞平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巨石上,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然後,他猛地轉過身,死死盯住那片仍在劇烈震顫、煙塵衝天而起的石窟廢墟。
“道長!”燼嘶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絕望。那聲音在空曠的山穀間回蕩,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
沒有回應。隻有岩石持續崩塌的轟鳴,如同大地在為逝者奏響的哀樂。
“道長——!”燼再次嘶吼,這一次,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哭腔。他像一頭受傷的孤狼,猛地撲向那片廢墟!
雙手,早已在之前的戰鬥中鮮血淋漓,此刻更是被尖銳的碎石劃開一道道新的口子。劇痛傳來,他卻渾然不覺。他像瘋了一樣,用儘全身力氣,瘋狂地扒拉著那些巨大的、冰冷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岩石塊。指甲翻卷,鮮血染紅了碎石,染紅了他的手臂,他卻像不知疲倦的機器,眼中隻有那片吞噬了老道的廢墟。
“道長!你出來!你出來啊!”他一邊挖,一邊嘶吼,聲音在巨大的崩塌聲中顯得如此微弱。汗水混合著血水和塵土,在他臉上衝刷出泥濘的溝壑,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手臂早已酸痛麻木,每一次抬起都如同灌了鉛。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他的心臟。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用蠻力去撼動一塊足有半人高的巨石時,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個冰冷的、帶著一絲熟悉觸感的東西。
是拂塵!
燼的心猛地一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碎石,將那柄斷裂的拂塵捧在手中。拂塵的絲縷早已在爆炸和崩塌中焦黑斷裂,隻剩下那根古樸的木柄,上麵布滿了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會徹底碎裂。然而,就在這木柄的末端,一個極其隱蔽的、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暗格,在燼沾滿泥土和鮮血的指尖無意觸碰下,“哢噠”一聲,彈開了。
一枚玉簡,靜靜地躺在暗格之中。
玉簡溫潤,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氣息,仿佛封存了亙古的寒意。燼顫抖著手指,將玉簡取出。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瞬間湧入他的腦海。
那是一幅地圖!線條古樸,山川河流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標注,中心位置,赫然標注著三個古篆大字——“忘川墟”!而在地圖的下方,一行細小卻力透玉背的蠅頭小楷,如同用刻刀直接刻在他的靈魂之上:
“吾乃‘道祖’殘念,守此界億萬年。今耗儘本源送爾一程,勿負‘自然’。”
道祖?!
燼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那個看起來邋遢、貪杯、偶爾還犯糊塗的老道,那個在石窟中指點他“無為”之道的枯瘦身影,竟然是傳說中開天辟地、執掌天地至理的道祖殘念?億萬年!他守在這裡億萬年?!
巨大的衝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他低頭看著手中那枚小小的玉簡,又抬頭望向那片依舊煙塵彌漫的廢墟,老道最後那聲微弱的指引,此刻在他耳邊轟然作響,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壯和沉重。
就在這時,他懷中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
“燼…”
燼猛地低頭,隻見青鸞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眸清澈如洗,卻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哀傷。她掙紮著想要坐起,羽翼微微顫動,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純淨的青光,如同初生的螢火,在羽翼的根部悄然亮起,隨即緩緩流轉,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那光芒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溫暖氣息。
“道長他…”青鸞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柳絮,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把自己化作了石窟的‘道’。”
燼的身體猛地一震!化作了石窟的‘道’?!
他瞬間明白了!老道最後那一掌,拍塌石窟,並非僅僅為了阻擋昊天!他是將自己殘存的所有本源、所有對“道”的領悟、所有守護此界的意誌,連同那具枯槁的肉身,徹底融入了這片石窟!融入了這裡的每一塊岩石,每一縷風,每一絲水汽!他用自己的存在,為燼和青鸞爭取了逃生的縫隙,也為這片被昊天玷汙的土地,留下了最後一點“道”的火種!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燼心中所有的堤壩。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心如鐵石,早已習慣了生死離彆,早已將淚水封存在了靈魂最深處。然而此刻,握著那枚冰冷的玉簡,看著青鸞眼中同樣流淌的哀傷,想著那個為了他們燃儘一切的老道,他的眼眶瞬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