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粘稠、滾燙、帶著鐵鏽的腥氣,又一次潑灑在燼的臉上。他猛地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景象——燭龍古族祭壇的斷壁殘垣,燃燒的族旗卷著黑煙,族人倒伏的軀體堆積如山。而昊天,他曾經最信任的兄弟,正手持那柄象征“守護”的裁決之槍,槍尖閃爍著刺目的金光,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笑意,狠狠刺向他的心臟!
“不——!”
燼嘶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本能地想要抬起手臂格擋,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冰冷的鎖鏈捆住,沉重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他清晰地看到昊天眼中那抹熟悉的、燃燒著狂熱信念的金色,此刻卻扭曲成一種純粹的、令人作嘔的毀滅欲。槍尖上凝聚的秩序神力,不再是守護的光輝,而是淬煉了億萬生靈絕望的審判之刃!
“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在死寂的祭壇上空炸響,尖銳得刺破耳膜。燼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瞬間貫穿胸膛,凍結了血液,凍結了靈魂。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撕裂。他看到昊天近在咫尺的臉,那張曾經並肩作戰、意氣風發的臉,此刻隻有冰冷的、勝利者的殘酷笑意。他看到族人們眼中最後的光芒熄滅,看到祭壇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一切。
“為什麼……”燼的嘴唇翕動,卻隻湧出一口滾燙的、帶著內臟碎末的鮮血。
世界,再次陷入無邊的、粘稠的黑暗。
轟!
意識如同被投入滾燙的熔爐,猛地炸開!燼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竟站在祭壇邊緣,時間仿佛倒流!昊天正高舉裁決之槍,金色的神力如同實質的火焰,將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神祇降臨。族人的慘叫與火焰的劈啪聲清晰可聞,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血腥混合的絕望氣息。
這一次,他提前預知了結局!
“昊天!住手!”燼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帶著撕裂的痛楚和滔天的憤怒。混沌之力在體內瘋狂湧動,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被驚醒,墨色火焰瞬間包裹雙拳,帶著破滅一切的威勢,帶著改變宿命的決絕,狠狠砸向昊天的後心!他要打斷這背叛的軌跡!他要改變一切!他要救下族人!
拳頭,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昊天的身體!
燼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的拳頭,那足以崩碎山嶽、湮滅星辰的混沌之力,竟如同打在虛無的幻影之上!昊天的身體沒有實體,隻有那雙眼睛,那雙曾經充滿熱血與信任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嘲弄的漠然。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非人的冰冷,直接在燼的腦海中響起:
“無謂的掙紮,燭龍。你看,這就是你的宿命!你永遠無法改變被背叛的命運!每一次,都是如此!”
話音未落,裁決之槍的金芒再次刺穿燼的胸膛。這一次,燼甚至沒有感到太多疼痛,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絕望,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凍結了他的靈魂。
黑暗,再次降臨。
……
循環開始了。
一次,兩次,三次……十次……百次……
燼如同被投入了一個無休止的、血腥的磨盤。每一次“蘇醒”,都意味著他要重新經曆那場刻骨銘心的背叛,那場滅族的慘劇。每一次,他都拚儘全力試圖改變:他提前警告族人,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如同被隔絕在真空;他試圖攻擊昊天,拳頭卻永遠穿過那虛幻的幻影;他甚至試圖自毀,阻止那貫穿心臟的一擊,卻發現連死亡都成了奢望——幻境會無情地將他拉回起點,讓他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
“為什麼……為什麼……”燼蜷縮在祭壇冰冷的、沾滿血汙的石階上,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深深摳進頭皮,鮮血順著指縫流下,染紅了臉頰。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殘燭。混沌之力在他體內狂暴地衝撞,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隻能反噬自身,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更痛的,是靈魂。
“看啊,燭龍!你引以為傲的力量,你守護族人的決心,在命運麵前,不過是個笑話!”昊天的聲音無處不在,如同跗骨之蛆,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的嘲弄,反複回蕩在燼的腦海深處,“你的族人,在你眼前化為飛灰!你的兄弟,親手將你推入深淵!而你,隻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絕望的瞬間!這就是你的宿命!背叛!永恒的背叛!”
“不……不是真的……”燼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虛空,那裡似乎有昊天冷漠的臉在晃動,“昊天……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曾經……”
“曾經?”昊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非人的尖銳,“曾經的誓言?曾經的情誼?嗬!燭龍,你太天真了!在‘秩序’麵前,在‘天道’麵前,你那點可笑的兄弟情義,不過是塵埃!你燭龍一族,生來就是混沌的孽種,是秩序的汙點!清除你們,是我的使命!我的榮耀!”
“孽種……汙點……”燼喃喃自語,眼中最後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他看著周圍族人倒伏的軀體,看著他們凝固在臉上那絕望、痛苦、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那熟悉的、象征著守護的裁決之槍,一次次穿透自己的心臟……一種前所未有的、徹底的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或許……昊天說的是對的?或許……自己生來就是混沌的孽種,注定要被背叛,注定要帶來毀滅?或許……這一切,真的是無法改變的宿命?
燼的眼神開始渙散,身體停止了顫抖,隻是靜靜地跪坐在血泊之中,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人偶。混沌之力的躁動也漸漸平息,仿佛連這狂暴的力量,也感應到了他靈魂深處那片死寂的、放棄抵抗的荒原。他不再掙紮,不再嘶吼,隻是空洞地睜著眼,看著那循環上演的、永恒不變的背叛。
昊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病態的滿意,再次響起:“放棄吧,燭龍。沉淪吧。在這無儘的背叛之痛中,徹底忘卻你自己,成為這‘記憶墳場’中,一具永恒的、隻會感受痛苦的軀殼……”
就在燼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那片虛無的黑暗深淵,連最後一絲微弱的抵抗都要消散的瞬間——
一點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青色光芒,如同暗夜中悄然綻放的星火,毫無征兆地在他那被血汙和絕望浸透的衣襟深處亮起!
那是一枚青鸞翎羽。
一枚在無數次循環的幻境中,始終被他緊貼心口、從未離身的青鸞翎羽。此刻,它正散發著柔和而堅定的青色光暈,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虛妄、直抵本源的純淨力量,瞬間驅散了籠罩在燼意識邊緣的、那濃得化不開的絕望陰霾!
燼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那枚發光的翎羽。青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流淌,絲絲縷縷,如同最溫柔的觸手,輕輕拂過他被痛苦撕裂的靈魂。就在這光芒的籠罩下,燼那被無數次背叛記憶反複衝刷、幾乎要崩潰的意識,竟奇跡般地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就在這清明的一瞬,燼的目光,無意間掠過了幻境中正高舉裁決之槍、臉上帶著瘋狂笑意的昊天。
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單純的背叛與瘋狂。
在昊天那雙燃燒著毀滅欲的金色瞳孔深處,在那瘋狂麵具之下,燼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極其短暫、卻無比真實的——痛苦與掙紮!
那痛苦,如同深淵中一閃而過的微光,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燼捕捉到了!在那瘋狂刺下裁決之槍的前一刹那,昊天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握著槍柄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處甚至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那不是憤怒的顫抖,那是一種……一種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痛苦、仿佛在極力壓製著什麼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痙攣!
這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表情變化,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燼那片死寂的心湖中,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痛苦?掙紮?
昊天……在背叛他、在毀滅他全族的時候……竟然會感到痛苦和掙紮?!
這怎麼可能?!
這與他記憶中那個冷酷無情的背叛者形象,與幻境中那個反複嘲弄他的聲音,完全相悖!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一絲詭異可能性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燼混亂的腦海!
“這……這不是記憶!”燼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那死寂的空洞被一種驚疑不定的、銳利如刀的光芒取代!他死死盯著虛空,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洞悉真相的顫栗,“這不是真實的記憶!是昊天……是昊天用我的記憶……編織的囚籠!他想讓我沉淪於恨!他想讓我在無儘的背叛循環中,徹底崩潰!他想……磨滅我的意誌!”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儘了燼心中那片絕望的荒原!他不再試圖去改變幻境中那早已注定的結局,不再去攻擊那虛幻的昊天,甚至不再去關注族人的慘狀。
他猛地閉上雙眼!
在無數哀嚎、火焰劈啪、昊天刺耳的嘲弄聲中,燼盤膝而坐,將那枚散發著青光的青鸞翎羽緊緊貼在心口。他不再對抗,不再掙紮,不再憤怒,不再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