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他那蒼老而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燼,盯著他身上那雖然被壓製、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混沌氣息,以及他那短小卻形態古樸、仿佛蘊含著太古奧秘的龍角。
“這是……上古燭龍的血脈!”
老將軍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在燼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燭龍血脈!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這具身體的來曆!他不是一條普通的黑龍,他是那傳說中、開天辟地、掌控時空的燭龍的後裔!
然而,老將軍接下來的話,卻如同一盆來自萬年玄冰窟的冰水,將他從那短暫的興奮中,徹底澆滅。
“黑龍不祥……是滅世的預兆啊!”
老將軍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仿佛看到了什麼最可怕的東西,“傳說,當燭龍血脈再現於世之時,便是三界秩序崩塌、萬物歸於混沌之日!他……他就是那個……‘滅世者’!”
“什麼?!”年輕的龍族士兵也嚇了一跳,看燼的眼神,瞬間從好奇,變成了深深的、發自內心的恐懼。
“快!離他遠點!被他的氣息沾染,我們都會被當成同黨的!”
兩個囚犯,如同見了鬼一般,迅速地縮回了囚室的角落,離燼遠遠的,仿佛他是什麼可怕的瘟疫,而不是一條弱小的、即將被處死的幼龍。
滅世者……
預兆……
燼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比這萬丈深海還要沉。
他以為,燭龍血脈,是他的榮耀,是他的根基,是他未來對抗天界的最大依仗。卻沒想到,在這東海龍族,這竟然是一個……禁忌,一個不祥的、代表著毀滅與災難的代名詞。
他不僅身負混沌,被視為“魔族奸細”,還身負“燭龍血脈”,被視為“滅世預兆”。
他在這東海龍宮,已經……沒有任何立足之地了。他就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孤兒,無論走到哪裡,都隻會帶來災難與恐懼。
幾天後,水牢那扇沉重的、由整塊玄冥石雕琢而成的大門,在一陣刺耳的“哐當”聲中,被緩緩打開。
一隊身穿更加華麗、氣息更加強大的龍族士兵,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冷峻的中年龍族將領。他的鱗甲是純金色的,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象征著天界恩賜的雲紋,手中握著一柄巨大的、散發著淩厲殺氣的戰戟,戰戟的頂端,鑲嵌著一顆能夠淨化魔氣的、純淨的龍晶。
他就是東海龍宮“親天派”的領軍人物,大太子敖廣的心腹大將——敖洪。
“就是他?”敖洪看了一眼蜷縮在角落的燼,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是的,將軍。”之前的巡邏隊長立刻上前,恭敬地回答,“此人擅闖‘涅槃之墟’,身懷魔族妖法,極其狡猾,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他抓獲。”
“哼,一條小小的幼龍,也敢在我東海放肆。”敖洪冷哼一聲,他走到燼的囚室前,隔著那冰冷的玄冥石,用他那如同實質般的目光,審視著燼。那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想要剖開燼的靈魂,看清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說,你是誰派來的?你的目的,是什麼?”
他的聲音,如同兩塊巨大的冰塊在摩擦,冰冷而刺骨,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燼緩緩地抬起頭,用他那雙漆黑的、如同深潭般的龍瞳,靜靜地看著敖洪。他沒有說話,眼神中,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將一切都凍結的冷漠。
這種眼神,讓敖洪心中微微一凜。他見過無數囚犯,有跪地求饒的,有破口大罵的,有裝瘋賣傻的,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明明弱小得如同螻蟻的幼龍,眼神卻像是一位看透了生死、俯瞰著眾生的……神明。那眼神,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安。
“不說話?”敖洪的耐心顯然不多,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冰冷,“看來,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是不會開口的。”
他一揮手,身後的士兵立刻打開了囚室的門。
兩名士兵走了進來,一人一腳,將燼從囚室中踢了出來。鎖龍索上的秩序符文,因為這一踢,光芒大盛,燼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像是要被撕裂開來,但他依舊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隻是用那雙死寂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敖洪。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的幕後主使,是不是三太子敖烈?”敖洪用戰戟的末端,抬起燼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燼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充滿了無儘嘲諷的弧度。
敖洪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感覺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屬於強者的尊嚴,被一個階下囚的眼神,給狠狠地踩在了腳下。
“好,很好。看來,你是鐵了心要當一條死龍了。”
他站起身,聲音中充滿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殺意。
“既然你這麼嘴硬,那本將軍就隻好用上一些……特殊的手段了。”
“來人!”
“在!”
“此龍,罪大惡極,勾結魔族,意圖顛覆我東海根基。念其年幼,免去死罪。但,‘剔龍骨’之刑,不可免。”
“將他押往‘刑龍台’!”
剔龍骨!
當這三個字響起時,不僅是燼,就連水牢裡那些原本還在看熱鬨的囚犯,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龍族最殘酷、最屈辱的刑罰!受刑者,會被活生生地敲碎全身的龍骨,剔除龍筋,從此成為一個無法動彈、無法修煉、隻能在無儘的痛苦中苟延殘喘的……廢龍!
這比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痛苦一萬倍!
兩名士兵,如同拖死狗一般,將燼拖出了水牢,向著東海更深處的、一座充滿了血腥與怨氣的黑色平台——刑龍台,遊去。
刑龍台之上,早已聚集了許多聞訊而來的龍族。他們看著被拖上來的、通體漆黑的燼,眼神中,有恐懼,有厭惡,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麻木的、看熱鬨般的冷漠。
一名身材高大的、手持巨錘的劊子手,走到了燼的麵前。他看著燼,眼中沒有絲毫的情感,仿佛隻是在看一塊需要被敲碎的石頭。
他舉起了手中的巨錘,那巨錘的頂端,閃爍著冰冷的、能夠直接作用於骨骼的寒光。
燼躺在冰冷的刑台上,感受著那股越來越近的、死亡的氣息。他沒有閉眼,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柄即將落下的巨錘,看著那劊子手麻木的臉,看著周圍那些冷漠的龍族。
他的心中,沒有恐懼。
隻有無儘的、冰冷的……恨。
恨天界的虛偽,恨龍族的愚昧,恨這個世界的……不公。
就在那巨錘即將落下,即將敲碎他第一根脊骨的瞬間——
“等等。”
一個慵懶的、富有磁性的、帶著一絲玩味笑意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刑台的下方,緩緩傳來。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龍的耳中,讓整個嘈雜的刑龍台,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刑台的陰影之下,一個身影,緩緩地浮現。
他同樣是一條龍,但他的形態,卻與在場的所有龍族,都截然不同。他的鱗片,是暗紫色的,邊緣處,還帶著些許不祥的、如同魔氣般的黑色紋路。他的龍角,如同兩柄扭曲的、黑色的利刃,指向天空。他的眼神,深邃而邪異,仿佛一個能看透人心的、優雅的惡魔。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群氣息詭異的龍族。他們有的身上長著猙獰的骨刺,有的瞳孔是血紅色的,有的……甚至半邊身體,都已經魔化,長出了黑色的、如同岩石般的甲殼。
他,就是東海龍宮的“叛徒”,三太子,敖烈。
敖烈緩緩地遊到刑台之上,他看了一眼躺在刑台上的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豔與貪婪。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臉色鐵青的敖洪,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用他那慵懶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這條小龍,本王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