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些天紅衣使打探來的消息,林倩娘基本掌握了千乘人的習慣。
在正式的場合下,千乘人從不說正事,正事會留到私下的場合說。
今天初次見麵,對方應該不會提起這次交涉的核心——鬱顯王位的事情,而是會先從禮法開始交鋒。
雖說禮法不是核心問題,但對最終的交涉結果有很大的影響,梁玉瑤的底線是,絕對不接受對方所謂的古禮之說。
因為接受了古禮,就等於接受了鬱顯國的老皇帝,這是千乘國最擅長的論戰方式。
想要守住這一底線並不容易,千乘國的臣子肯定有舌戰的本事,想必梁玉瑤一開口,就要遭到圍攻。
還好林倩娘做足了準備,她在腦海裡不斷整理著辯論的順序和邏輯。
梁玉瑤剛剛行過揖禮,忽見千乘神君雙手摁著書桉,緩緩站了起來。
從他身子離開椅子的一刻,千乘國的大臣就跟通了電一般,整齊劃一,全都跪在了地上。
這就是千乘國的規矩,不能和國君平起平坐,國君隻要起身,臣子必須跪著。
連洪振基都在第一時間跪下了。
整個大殿裡就站著四個人,梁玉瑤、林倩娘、徐誌穹和洪俊誠。
林倩娘臉上也見汗了。
所有人都跪著,隻有他們和國君麵對麵站著,局促感和壓迫感一起湧上了頭頂。
徐誌穹倒是沒覺得局促,他保持著作揖的手型,在洪俊誠麵前晃了晃。
洪俊誠不解其意。
徐誌穹又晃了晃。
這回意思明顯了。
我都作揖了,你是不是也回個禮?
就算你是皇帝,好歹欠欠身也是個意思!
洪俊誠的臉頰抽動了一下,轉而露出笑容,坐回到皇座之上,吩咐道:“賜座!”
內侍招呼一聲:“請宣國玉瑤公主、運侯、內史左丞,落座!”
內史左丞是林倩娘的官職,地位相當於梁玉瑤的助手和錄事官。
千乘國對錄事官非常重視,因此也給林倩娘準備了座位。
倩娘坐在梁玉瑤身邊,心下稍微平靜一些。
洪俊誠看著梁玉瑤,開始固定套路的寒暄:“玉瑤公主千裡迢迢來我千乘,一路舟車勞頓,甚是辛苦。”
梁玉瑤也按套路回應:“今到貴邦,得見神君,乃玉瑤之幸,特備下薄禮,聊表寸心。”
宣國準備的禮物是上等的錦緞和瓷器,本來還應該準備些金銀珠寶,長樂帝舍不得給,最終也沒帶來。
寒暄過後,該進入正題,梁玉瑤和林倩娘都做好了爭執禮法的準備。
洪俊誠吩咐一聲道:“請鬱顯皇帝來。”
梁玉瑤一驚。
林倩娘腦殼嗡嗡作響。
就連徐誌穹都愣住了。
什麼情況?
不討論禮法了?
連正題都不討論了?
事先都不商議一下,直接把鬱顯國的老皇帝搬出來?
這是想讓我們在朝堂上打起來?
鬱顯老皇帝業關,還真就來了!
他進了恩威大殿,向洪俊誠深施一禮。
洪俊誠吩咐看座,鬱顯老皇帝業關,就坐在了梁玉瑤對麵。
在林倩娘的設想之中,整個出使過程,最艱難,最惡劣的局麵,就是和業關直接交鋒。
她設計的思路是儘量避免業關見麵,因為雙方的矛盾無法調和,她相信千乘神君也不想讓事情變得無法收場。
可沒想到千乘神君在初次見麵時,就把業關擺在了眾人麵前。
洪俊誠看著尷尬的梁玉瑤,歎口氣道:“大鬱,是千乘國的友邦,大宣,也是千乘國的友邦,朕實在不忍見你兩家相爭,今日且把兩家聚在一起,孰是孰非,是戰是和,你們兩家且說個分明。”
等等!
什麼叫是戰是和?
出使千乘國,是為了商議誰是鬱顯的合法國君。
怎麼成了大宣和鬱顯相爭?
林倩娘眼角抽動,這讓梁玉瑤如何交涉?
如果說要戰,就等於和鬱顯國翻臉,大宣在道義上出了問題。
如果說要和,就等於和業關講和,墨遲的合法性就出了問題。
千乘國的君臣根本不參與交涉,他們成了證人!
怎會變成這般情勢?
洪俊誠默默看著梁玉瑤,嘴角微微上翹。
梁玉瑤滿頭汗珠,不知如何開口。
林倩娘捏住傳音牌,提醒梁玉瑤,不管對方說什麼,千萬不要急於應對。
業關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沒理會梁玉瑤,先看了看徐誌穹:“運侯,昔日你來鬱顯為質,寡人如何待你?你慫恿我幼子謀權篡位,這份仇怨,終究該有個了結!”
洪俊誠歎道:“事情該有個了結,卻莫再提什麼仇怨,兩家還應化乾戈為玉帛。”
現在保持沉默也不行了,對方在逼迫梁玉瑤開口申辯。
沒等梁玉瑤開口,徐誌穹看著業關道:“你是何人?我和你素不相識,你適才卻又和我說什麼仇怨?”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業關皺起眉頭,冷笑一聲道:“運侯好忘性,寡人數月之前在皇宮召見過你多次,你這就忘了?”
洪俊誠道:“他是鬱顯國的皇帝業關,朕可以為他作證。”
徐誌穹道:“鬱顯國先皇業關,已在數月之前陣亡,鬱顯皇帝可以作證,萬千軍民可以作證!徐某也願為他們作證!”
梁玉瑤聞言,立刻醒悟過來,未及林倩娘提醒,直接開口道:“大宣願作證,鬱顯先皇業關已陣亡沙場,而今不知哪裡來了個無恥之徒,來此冒充鬱顯先皇!”
徐誌穹指著業關,對洪俊城道:“徐某見過鬱顯先皇,其人形貌俊偉,哪像這廝卑微齷齪,卻無半分帝王之相!
千乘與鬱顯乃是友邦,神君,莫因此宵小之徒,傷了你們兩家和氣,若是你願意當即將這宵小之徒誅殺,大宣願在此做個見證,千乘與鬱顯諸般爭端就此了結!”
業關麵色青紫。
洪俊城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