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情踩著十厘米的ChristianLouboutin,猩紅的鞋底像一道血痕,踏在“蒼笙踏歌”網絡科技公司頂層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員工們在她經過時紛紛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盯著屏幕,直到她那抹淩厲的紅色西裝身影消失在總裁辦公室厚重的門後,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辦公室裡,冷氣開得很足,將窗外上海的悶熱徹底隔絕。
墨白已經在了,垂著眼站在那張巨大的黑檀木辦公桌前,像一株不見陽光的植物,安靜得幾乎要與背景融為一體。桌上放著一杯他剛泡好的瑰夏咖啡,溫度正好。
喬情沒看他,徑直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如玩具模型般的車水馬龍。她喜歡這個高度——踩著過去所有的恥辱和背叛,一步步爬上來的高度。
“昨晚,‘笑傲江湖’那個單子,梟雄boss,拿到了?”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帶著淬了冰的鋒利。
“嗯,每個圖拿了一個。”墨白應著,聲音不高,有些沙啞,是長期熬夜的痕跡。他遞上一個薄薄的文件夾,“這是賬號戰力提升數值和幻陣排名。”
喬情沒接,轉過身,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在他身上刮過。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頭發有些亂,臉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唯有一雙敲擊鍵盤的手,手指修長,還算乾淨。
“效率低了點。”她紅唇微勾,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殘忍,“我記得找第一個代練的時候,這種單子,幻陣第一他就能輕鬆搞定。”
墨白低著頭,沒辯解。他知道前麵六個是怎麼走的。有的是受不了喬情陰晴不定的脾氣,有的是試圖“規勸”她彆那麼刻薄,還有一個,不自量力地試圖對她表示一點超出雇傭關係的關心。隻有他,拿著一個月三千五的微薄薪水,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裡租著最破的隔間,對她每一個無理的要求百依百順,堅持了最久。
因為他需要錢。而喬情,雖然苛刻,但工資從不拖欠。
“下次我會更快。”他最終隻乾巴巴地回了這麼一句。
喬情似乎滿意了這種絕對的順從,終於紆尊降貴地拿起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眉心幾不可察地一蹙。“糖放多了。”她放下杯子,語氣平淡,卻足以讓墨白的心揪緊一瞬。
“抱歉,喬總。”
他默默退了出去,關上門的動作輕得幾乎聽不見。
喬情坐回寬大的皮質座椅,打開電腦。屏幕上,關於她和她公司的新聞總是光鮮亮麗——女企業家,投資新銳。但在那些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論壇、社交媒體私密群組,關於她的過去,從未真正平息。
“小三上位”、“靠肚子逼宮失敗”、“手段下作”……這些標簽像跗骨之蛆,無論她爬得多高,賺了多少錢,都無法徹底擺脫。她甚至樂於主動製造一些謠言,將幾個潛在的競爭對手搞得焦頭爛臉。看著那些曾經瞧不起她的人灰頭土臉,有種扭曲的快意。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恍惚間又聞到那間廉價出租屋裡潮濕發黴的氣味,看到那個年輕愚蠢的自己,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滿心歡喜地以為抓住了愛情和未來,換來的卻是那個男人冰冷的轉賬記錄和婆家一句“這種出身的女孩子,誰知道懷的是誰的種”。她抱著剛出生、小貓一樣的孩子,被掃地出門,身無分文。
是恨,支撐著她從泥濘裡爬出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討好能讓她上位的,甚至不惜沾染灰色地帶,一步步,踩著破碎的尊嚴,建立了“蒼笙踏歌”。女兒被她送到了最好的私立寄宿學校,用最好的物質供養著,隔絕在自己這片狼藉之外。
她給孩子構建的童話裡,媽媽是光鮮成功的商人,沒有那些齷齪不堪的過去。
風平浪靜了幾日。直到一個普通的周四下午,一場毫無預兆的風暴驟然降臨。
一篇題為《手撕綠茶表:未婚先孕的棄婦》的長文,配合著精心挑選的、她年輕時與不同男人的聊天記錄,以及她曾經一些遊走法律邊緣的操作細節,像一顆投入油桶的炸彈,在全網轟然引爆。
“小三”、“毒婦”、“未婚先孕”……洶湧的輿論瞬間將她淹沒。公司的電話被打爆,官微評論區徹底淪陷,合作方紛紛來電質疑,股價開始跳水。
辦公室裡,喬情砸了第三個杯子。助理戰戰兢兢地彙報著不斷惡化的輿情,律師團隊的應對方案聽起來蒼白無力。對方有備而來,證據鏈看似完整,尤其是關於她“過去”的那部分,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殺傷力驚人。
她試圖動用關係壓稿,撤熱搜,卻發現這次背後的推手能量不小,她慣用的手段紛紛失效。那些她曾經得罪過、造過謠的人,此刻仿佛都聯合起來,在她墜崖時再推一把。
深夜,喬情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裡,窗外是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她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不加冰,灼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暖不了心裡的寒意。她不怕身敗名裂,但她怕極了這種被打回原形的感覺,怕極了孩子有一天會看到這些,用鄙夷的眼神看她。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響了。是樓下保安,說墨白有急事找她。
喬情皺緊眉頭,這種時候,一個微不足道的代練來添什麼亂?她本想嗬斥,但鬼使神差地,還是讓保安放他上來了。
墨白進來時,頭發被夜風吹得更亂,臉色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幾乎透明。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U盤,呼吸有些急促,像是跑上來的。
“喬總。”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啞。
“如果是來辭職的,把辭職信放在桌上,明天找財務結賬。”喬情晃著酒杯,眼神冷漠地掃過他。
墨白搖了搖頭,向前幾步,將U盤放在桌上,推向她。“我……我整理了一些東西。”
喬情挑眉,沒動。
墨白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積蓄勇氣:“關於這次……輿論。我追蹤了幾個最早發布信息的賬號IP,交叉比對了一些公開的數據,還有……我找到了一些當年……當年事情的知情人聊天記錄。”
喬情終於正眼看他,眼神裡是審視和懷疑。“你?一個代練?”
“我……懂一點網絡技術。”墨白避開了她的目光,低頭看著桌麵,“U盤裡有一個文檔,說明了那些爆料賬號之間的關聯,以及它們與敵對的往來證據。還有……關於您過去的那部分……”
他頓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裡麵有一段錄音,是我找到的……當年……那個晚上…”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卻像一道驚雷,在空曠的辦公室裡炸開。
喬情手中的酒杯猛地頓住,琥珀色的液體劇烈晃動。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那雙總是盛滿傲慢和算計的眼睛,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震驚和……一絲狼狽的痛楚。
那段被她刻意塵封、用無數謊言和強勢包裹的記憶,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不是她處心積慮的造謠,她才是那個稀裡糊塗的“受害者”——竟然以這種方式,被這個她視如螻蟻、月薪三千五的男人,赤裸裸地揭開。
“你……”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她死死地盯著墨白,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他。“你怎麼會……”
“我……我隻是不想看到您被這樣冤枉。”墨白抬起頭,第一次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眼睛,那雙總是麻木順從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一種複雜的光芒,有關切,有堅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他們說的不是全部的真相。”
喬情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久違的、幾乎陌生的情緒——被人維護,被人看見了最不堪的傷口下的真相。
良久,她轉過身,臉上已經恢複了慣有的冷硬,但眼底的冰層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東西我收了。你回去吧。”
墨白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一句,安靜地退了出去,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