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號”風波帶來的短暫震蕩,很快被“滄笙踏歌”強大的公關能力和喬情在遊戲裡後續一連串雷厲風行、打擊“星羅”的操作所覆蓋。淩的憤怒和指責,最終也隻能在論壇發帖罵幾句後不了了之。
但這場風波在喬情和墨白之間劃下的裂痕,卻並未隨之彌合。
公司裡,墨白依舊按時上班,坐在他那間小小的、屬於“技術代練”的隔間裡,處理著遊戲相關的技術問題和部分核心賬號的維護。喬情也依舊雷厲風行,出入辦公室,下達指令。兩人在工作上必要的溝通簡潔、高效,卻也冰冷、疏離,帶著公事公辦的刻板。仿佛那場激烈的爭吵和隨之而來的拉黑從未發生,又仿佛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墨白看著她每日挺直的脊背和冷硬的側臉,心口那處被冰錐刺穿的空洞,日夜漏著寒風。他試圖說服自己,這就是喬情,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喬情,他早該習慣。可每當夜深人靜,獨自回到那間曾經充滿兩人回憶、如今卻空曠冰冷的公寓(喬情自那晚後再未回來住過),那種被利用、被背叛、而後又被輕易舍棄的鈍痛,便清晰無比。
他終究還是沒忍住。
在又一個兩人因工作交接而在走廊擦肩而過、連眼神都未曾交彙的午後,墨白轉身,叫住了即將走進辦公室的喬情。
“喬情。”
喬情腳步頓住,沒有回頭,隻是側過臉,語氣平淡:“有事?”
墨白走到她麵前,看著她妝容精致卻難掩眼下淡淡青黑的容顏,心底那點不甘和未曾熄滅的餘燼,促使他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和懇求:“我們……能不能彆這樣了?”
喬情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會主動提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彆怎樣?”
“彆這麼……生分。”墨白艱難地吐出這個詞,“我知道,騙號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質疑你的決定。但當時……我隻是一時難以接受。我們……能不能和好?”
喬情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那雙總是盛滿算計和強勢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極快的、複雜難辨的情緒。她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裡帶著一絲了然,一絲嘲弄,還有一絲……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
“墨白,你以為我當時那麼做,僅僅是為了贏,為了打擊‘星羅’嗎?”她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那個淩,根本不是普通的休閒玩家。他背後是強大的‘星羅’,我買他的號,開去敵對,不僅是為了打擊星羅士氣,更是為了敲山震虎,斷了他們的這條線,也警告其他搖擺不定的中間派。”
她頓了頓,看著墨白眼中漸漸升起的愕然,繼續道:“如果我不表現得那麼絕情,不把你推出去吸引火力,淩和他背後的人會善罷甘休?會隻停留在貼吧罵幾句?他們會像水蛭一樣纏上來,用‘誠信’、‘道義’綁架我們,提出各種無理要求,甚至聯合其他勢力反撲。快刀才能斬亂麻,哪怕……沾點臟。”
墨白愣住了。他從未想過,在那場看似冷酷無情的騙局背後,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層深意和複雜的博弈。她不是不介意他的感受,而是在她所處的戰場和高度,有些犧牲和手段,是必要的選擇。
看著他怔忡的表情,喬情臉上的冷硬似乎柔和了少許,她伸出手,輕輕拂過他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也放緩了些:“這次,算你受委屈了。為了彌補你……”
她湊近他耳邊,吐氣如蘭,帶著一絲久違的親昵和暗示:“今晚,給你點‘獎勵’。”
墨白的心跳,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和話語,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冷香的氣息縈繞鼻尖,讓他這些天築起的心防瞬間出現了裂縫。憤怒和委屈還在,但更多的是一種失而複得的悸動和無法抗拒的吸引。
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帶著誘人弧度的紅唇,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下班時分,兩人破天荒地一同走出了公司大樓。墨白為喬情拉開車門,手掌紳士地護在車頂。喬情坐進副駕,側顏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格外柔和。這一幕,落在了許多公司員工眼中,自然也落在了某些陰暗角落裡,窺探的目光裡。
花酒躲在街對麵的一輛破舊麵包車後,看著那輛黑色的豪車載著喬情和墨白駛離,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中充滿了嫉妒和怨毒。憑什麼?憑什麼墨白這個小白臉就能享受這一切?而他,卻因為那個女人,成了過街老鼠,隻能像陰溝裡的蛆蟲一樣偷偷窺視!
同樣感到極度不平衡的,還有公司內部一個不起眼的人物——人稱“綠毛”。
綠毛其實不姓綠,隻是因為曾經喜歡私聊噴糞,彆人懷疑他被綠了,因而得了這個外號“綠毛”。他初中沒畢業就南下深圳打工,在工廠流水線蹉跎了十幾年,如今年近四十,身體垮了,錢沒攢下,隻能回到老家小城,靠著在遊戲裡當底層炮灰,以及偶爾在“滄笙踏歌”打點零雜(比如打拜山湊人數)過活。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屌絲、白嫖怪,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在遊戲裡吹牛,幻想自己擁有那些頂級賬號,受人崇拜。
他尤其眼紅墨白。在他看來,墨白和他一樣,最初都是個底層代練,憑什麼墨白就能一步登天,成了老板的男人,住豪宅開豪車,呼風喚雨?就憑那張臉?他不服!
前些日子喬情和墨白冷戰,墨白被“貶”,他負責打掃時“偶然”聽到喬情讓人把墨白原先的榜三號暫時交給其他代練。他鬼使神差地,哄著喬情拿到了那個號的臨時使用權。
那幾天,是綠毛人生最高光的時刻。他把自己那邋遢油膩的ID改成了“綠毛啊”,開著墨白那個裝備精良的號,在遊戲裡四處招搖,參加低級副本,在勢力頻道大吹特吹,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人上人。
他甚至幻想過,如果老板一直和墨白鬨下去,自己是不是有機會憑著“兢兢業業”的表現,更進一步……
然而,美夢總是短暫的。喬情和墨白和好了,那個號的使用權理所當然地被收了回去。綠毛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重新變回那個在遊戲裡無人問津、在現實中也卑微如塵的“綠毛”。
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難以承受。尤其是今天,親眼看到喬情和墨白親密無間地一起下班,那股嫉恨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他不甘心!
一個陰暗的念頭在他心裡滋生。他趁人不備,溜進了已經下班的、空無一人的總裁辦公室。看著那張寬大奢華的黑檀木辦公桌,他心中五味雜陳。最終,他從皺巴巴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從公司前台順來的便簽紙,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下一行字:
“老板,我乾不下去了,遊戲沒意思,我退遊了。——綠毛”
他將這張“離職單”放在了喬情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仿佛這樣,就能宣泄他心中那點可憐的、無人會在意的憤怒和“骨氣”。
第二天,喬情來到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格格不入的便簽紙。她拿起來,掃了一眼,甚至沒有細看那拙劣的字跡,便隨手遞給了跟進來的秘書,語氣淡漠,不帶一絲波瀾:
“拿去丟垃圾桶吧。”
“以後這種垃圾,不要收進來了。”
秘書連忙應下,心中對那個不知所謂的“綠毛”更添幾分鄙夷。
墨白重新回到了他熟悉的位置,心情因為昨晚的“獎勵”和今早喬情隱約的柔和,而明朗了不少。他登錄遊戲,處理日常,看到係統公告,今晚將舉行新一輪的全區玩家1v1競技比賽。
這是《笑傲江湖》每三個月一次的盛事,不僅獎勵豐厚,更是玩家實力和個人榮譽的象征。尤其是最終的“天地榜”劃分——隻有連勝晉級到最後階段的玩家,才有資格角逐“天榜”前十的至高榮耀,而敗者則隻能進入次一等的“地榜”。
墨白操作的這個主力號,目前在本區戰力排名第三,是名副其實的“榜三”。他對這個號的屬性、技能搭配、操作手感都了如指掌,對自己的技術也極有信心。前兩個月的比賽,他都因為各種原因(主要是喬情這邊的事務)未能參加,這一次,他勢在必得。
這不僅是為了獎勵和榮譽,或許,潛意識裡,他也想向喬情,向所有人證明一些什麼。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
比賽在專門的競技場服務器進行,采用單敗淘汰製。墨白憑借號本身的頂級屬性和他精湛犀利的操作,前兩輪遇到的對手實力平平,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輕鬆取勝,如同砍瓜切菜般解決了兩個“低戰”玩家。
係統提示他成功晉級,進入了決定“天地榜”歸屬的關鍵輪次。接下來的每一場,對手都將是各區脫穎而出的強者,勝負難料。
墨白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氣。競技場特有的、令人血脈僨張的背景音樂在耳機中回響,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穩健而有力地跳動。
自信,伴隨著高度集中帶來的緊張,充斥著他的全身。
下一場的對手ID已經顯示在匹配界麵上——一個他不算熟悉,但聽說過的、以猥瑣流控製和消耗打法聞名的難纏角色,聽聞還是本屆仗劍的冠軍得主。
真正的挑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