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時,雲安郡城的炊煙已漸漸散去,西城的街巷裡亮起零星燈火,偶有巡夜的捕快提著燈籠走過,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格外清晰。
刑捕司後院的廂房內,林越正對著一盞油燈翻看卷宗,案幾上攤著的是張府仆役的問詢記錄,其中關於廚子趙六的那幾頁,邊緣已被他翻得起了毛邊。
“頭兒,都安排好了。”捕快小李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壓低聲音道,“咱們隊裡的老周假裝去城西藥鋪抓藥,把‘找到毒源線索’的消息漏給了藥鋪掌櫃,那掌櫃跟趙六的遠房表親認識,保準今晚就能傳到趙六耳朵裡。”
林越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昨夜突破至煉肉中期後,他不僅氣力大增,連思維都仿佛變得更加敏銳,此刻梳理案情,愈發確定趙六隻是個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個廚子,哪來的膽子毒殺朝廷命官?背後必然有人指使,而指使之人,十有八九與李嵩脫不了乾係。
“趙六那邊盯緊了嗎?”林越問道,指尖在卷宗上輕輕敲擊。
“放心,”小李拍著胸脯,“老王帶著兩個弟兄扮成挑夫,就在張府後街的茶攤蹲著呢,趙六這兩天除了上工,就隻敢在府裡打轉,連茅房都沒敢單獨去,看樣子心裡虛得很。”
林越微微頷首。自那日在張府注意到趙六袖口的沉香粉末後,他便斷定此人有問題。尋常廚子哪會接觸密室香爐裡的上等沉香?更彆提賬戶上憑空多出的五十兩銀子——這筆錢,足夠尋常百姓過上半年好日子,顯然是筆“買命錢”。
但光有疑點不夠。趙六在張府做了五年廚子,為人看似木訥寡言,實則心思活絡,若沒有確鑿證據,他絕不會輕易認罪。而林越要的,不僅是趙六的口供,更是他背後那隻操縱棋局的手。
“牽機散的藥性霸道,市麵上雖有流傳,但敢賣給官宦人家仆役的藥鋪不多。”林越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著外麵漸濃的夜色,“城西藥鋪多是小本生意,背後沒什麼靠山,趙六若要買藥,多半會選在那邊。咱們放出消息,就是要讓他背後的人坐不住。”
小李恍然:“頭兒是想引蛇出洞?讓幕後之人跟趙六接頭?”
“不錯。”林越眼中精光一閃,“趙六現在就是驚弓之鳥,咱們說找到毒源,他必然會慌。而他背後的人,要麼會讓他趕緊銷毀證據,要麼會想辦法讓他跑路——無論哪種,都得見個麵才行。”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去告訴老王,一旦發現趙六出府,不要驚動,遠遠跟著就行,等他跟人接頭時再動手。記住,儘量抓活的,尤其是那個接頭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明白!”小李應聲而去,腳步輕快,顯然對這趟差事充滿期待。之前林越破獲密室凶案的關鍵線索時,不少老捕快還覺得這新來的巡捕長“紙上談兵”,可昨夜林越一拳砸出青石淺坑的事傳開後,隊裡的人再看他,眼神裡已多了幾分敬畏。
林越重新坐回案前,卻沒再看卷宗。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趙六的模樣——中等身材,微胖,右手食指第二節有層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握菜刀磨出來的;說話時總愛低著頭,眼角卻會不自覺地瞟向對方,是個典型的“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性子。
“這種人,貪財,但更惜命。”林越暗道。五十兩銀子或許能讓他動心,但真到了要掉腦袋的時候,他未必敢硬扛。隻要抓住他的軟肋,不愁撬不開他的嘴。
夜色漸深,西城的街巷漸漸沉寂下來,隻有幾處酒肆還亮著燈,隱約傳出猜拳行令的喧鬨。
張府後廚的柴房裡,趙六縮在草堆上,手裡攥著個油布包,掌心的汗幾乎要把布包浸透。半個時辰前,他那開雜貨鋪的表親偷偷跑來傳話,說刑捕司的人在城西藥鋪查到了“牽機散”的線索,好像還抓到了個賣藥的夥計,正往死裡審呢。
“不可能……那藥鋪老板收了我二十兩銀子,說好了絕不外傳的……”趙六喃喃自語,聲音發顫。他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當初劉謙找到他時,隻說讓他給張大人的湯裡加“點料”,事後給五十兩,保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他當時被銀子迷了心竅,加上劉謙拍著胸脯說“出了事有大人頂著”,便稀裡糊塗應了。可真等張大人死了,他才後知後覺地怕起來——那可是戶部主事,殺官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這幾日刑捕司的人輪番問話,尤其是那個新來的林巡捕長,眼神跟刀子似的,總盯著他袖口的沉香粉末問東問西,嚇得他夜裡總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拖到刑場砍頭。
“不行,不能等。”趙六猛地站起身,油布包裡是他這幾年攢下的碎銀和幾件換洗衣物。他想跑,可又不知道該往哪跑——劉謙說好了案發後會來接他,可這都過了三天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就在他六神無主時,柴房的門被輕輕敲了三下,節奏奇特——咚、咚咚。
趙六渾身一激靈,這是他跟劉謙約好的暗號!
他連忙吹熄油燈,摸到門邊,壓低聲音問:“誰?”
“是我。”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沙啞得聽不出原貌,“事急,跟我走。”
趙六心中一喜,又有些發怵:“外麵……外麵盯得緊嗎?”
“放心,都安排好了。”門外人道,“再不走,等刑捕司的人查到你頭上,神仙也救不了你。”
這句話戳中了趙六的軟肋。他咬咬牙,把油布包往懷裡一塞,又想起什麼,轉身跑到灶台邊,蹲下身摸索片刻,從灶膛深處掏出一個用油紙層層包裹的小紙包,塞進袖袋裡——那是剩下的一點“牽機散”殘渣,他本想找機會扔了,可總覺得心裡不安,沒舍得動。
做完這一切,他才悄悄拉開門栓。
門外站著個黑衣人,臉上蒙著塊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在夜色裡閃著冷光。“跟我來,彆出聲。”黑衣人丟下一句話,轉身就往後巷走去。
趙六咽了口唾沫,咬著牙跟了上去。他沒注意到,就在他踏出柴房的瞬間,後街茶攤的陰影裡,一個“挑夫”悄悄站起身,對著黑暗中打了個手勢。
兩刻鐘後,城西“回春堂”藥鋪後巷。
這裡堆放著不少廢棄的藥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黑衣人站在一棵老槐樹下,背對著趙六,似乎在等什麼人。
“劉……劉大人呢?”趙六喘著氣問道,一路疾走讓他有些脫力。
黑衣人沒回頭,冷冷道:“稍等,有人會來接你出城。”
趙六心裡打鼓,總覺得不對勁。劉謙答應過親自來接他,怎麼換成了這麼個陌生人?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袋裡的紙包,掌心又開始冒汗。
就在這時,巷口突然傳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低喝:“動手!”
黑衣人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驚怒,厲聲道:“不好,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