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味,混著泥土和汗水的腥氣,在悶熱的空氣裡發酵,籠罩著破舊的土屋。
陸明淵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耳邊響著一個蒼老而平緩的聲音,不緊不慢地交代著。
“……沒什麼大礙,就是暑氣入了體,加上這孩子底子本就虛,累狠了,風熱入體。”
“我開三副藥,先清熱解毒,再固本培元。喝下去,安生躺個半月,也就好了。”
“這半個月切記不要讓孩子再下地了,這麼小,受不得這麼折騰!”
說話的是鎮上的老郎中。
“有勞張郎中了。”男人的聲音忠厚老實。
這是他的父親,陸從文。
陸明淵閉著眼,記憶在他腦海中卻翻江倒海。
三天前,原身在毒辣的日頭下割麥,一頭栽倒在地,再醒來時,身體裡就換了個來自後世的靈魂。
這三天,他像看一場漫長而無聲的黑白電影,將這具身體十二年來的記憶儘數接收。
他的父親陸從文,年輕的時候考中府試,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放棄讀書,開始在家裡種地。
作為陸家長子,他用自己的一副鐵打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
他本有機會繼續讀書,卻為了供養兩個弟弟,早早下了地。
他本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俊後生,如今卻被田裡的活計和生活的重壓,磨得背脊微駝,眼角刻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記憶裡,爺爺臨終前拉著父親的手,說的不是讓他過好自己的日子,而是:“從文,你是老大,要照顧好弟弟們,要擔起陸家的責任。”
於是,陸從文擔起來了。
他像一頭老黃牛,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他犧牲了自己,現在,又要犧牲自己的兒子。
陸明淵的心頭湧起一股陌生的、卻又無比真實的委屈與不甘。
這股情緒不完全屬於他這個穿越者,更多是這具身體原主殘留的執念。
憑什麼?
就因為三叔陸從智的兒子陸明文,在族老麵前磕磕巴巴背了幾句《三字經》,就被認為是讀書的料子,要全家之力供養他一人?
而自己,這個同樣渴望筆墨紙硯的少年,就必須卷起褲腿,麵朝黃土背朝天,用稚嫩的肩膀去換堂兄那虛無縹緲的功名前程?
不值得,也不應該。
陸從文送走了郎中,腳步很輕地走了進來。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混著泥土的氣息,讓陸明淵的鼻子有些發酸。
“淵兒,好些了嗎?”
陸從文的聲音放得很低,生怕驚擾了他。
他伸出一隻粗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想探一探兒子的額頭,卻又在半空中頓住,似乎是怕自己手上的泥汙弄臟了兒子。
陸明淵沒有睜眼,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個尖厲的女聲。
“喲,大哥在家呢?明淵這身子可真是金貴,不就是跟著下地割了幾天麥子,就躺了足足三天?”
“這郎中也瞧了,藥也抓了,還打算在這炕上躺到什麼時候?地裡的活兒可不等人!”
是三叔母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