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樣還考不中一個秀才,搏不出一個前程,那他真的可以找塊豆腐撞死,白費了這天大的機緣。
他不再猶豫,披上件單衣,借著窗欞透進來的熹微晨光,再次翻開了那本《孟子》。
這一次,他不再是通讀,而是開始逐句背誦、理解、揣摩。
屋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聲。
是父親陸從文。
陸從文正要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下地。
他推開自己那屋的門,習慣性地朝西廂房看了一眼,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透過那扇簡陋的窗戶,他看到了自己的兒子。
晨光勾勒出陸明淵清瘦的側影,他坐得筆直,手中捧著書卷,神情專注。
陸從文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那雙常年握著鋤頭而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死死地攥住了門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一股巨大的、尖銳的酸楚和悔恨,如同尖刀般剜著他的心。
他想起了三弟陸從智當年信誓旦旦的模樣。
“大哥,你信我,我們家明文,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真正的讀書種子!”
“隻要等明文考上了功名,就能免去徭稅,到那個時候,咱們陸家就舒服了。”
“剛好你家明淵,敦厚老實,是個乾農活的好把式。就讓他……讓他幫襯著家裡。”
“將來明文出息了,還能虧待了他這個堂哥?”
他信了。
他這個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人,信了自己那打小就比他聰明的弟弟。
他親手折斷了兒子讀書的路。
這些年,兒子從未有過一句怨言,默默地跟著他下地。
小小的年紀,手上就磨出了和他一樣的繭子。
他越是懂事,陸從文的心就越是像被油煎一樣難受。
直到昨天,兒子突然像是變了個人。
向老太太爭取來了這半個月的機會。
他原以為,兒子隻是一時意氣。
可現在,看著窗內那道身影,他才明白,讀書的火苗,從未在兒子的心中熄滅過。
它隻是被自己這個當爹的,給死死地壓住了!
“爹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給你掙出一個讀書的機會!”
陸從文在心中默默念叨一句,悄悄地退了回去。
再出門時,腳步放得更輕。
西廂房內,陸明淵對父親的百感交集一無所知。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書本的海洋裡。
一個時辰。
僅僅一個時辰。
當太陽的光輝徹底灑滿庭院時,陸明淵已經將整本《孟子》,連同那些細密的注解,在腦海中過了整整一遍。
他自信,現在隨便抽出一段,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
然而,就在他準備一鼓作氣,開始第二遍精讀時,腦海傳來陣陣痛楚!
“唔!”
陸明淵悶哼一聲,眉頭緊皺,下意識地丟開書本。
痛楚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他放下書本,不再強行記憶思考的片刻之後,那股疼痛便如潮水般退去。
隻留下一陣陣輕微的、可以忍受的餘痛和強烈的精神疲憊感。
他靠在椅背上。
“原來如此……”
他立刻就明白了。
這不是什麼惡疾,而是精神力過度消耗的征兆。
就好像前世連續加班七十二小時,整個大腦都像要宕機一樣。
這“過目不忘”和“超凡領悟”的能力,並非沒有代價。
它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
剛才那一個時辰的高強度記憶和理解,幾乎將他一夜恢複的精力消耗殆儘。
再有天賦的讀書人,也需要休息!
畢竟人的身體是有極限的!
陸明淵非但沒有沮喪,反而鬆了口氣。
有極限,才符合邏輯。
有邏輯,就意味著可以被掌控和提升。
他站起身,推開房門,準備到院子裡走走,讓大腦休息一下,順便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
他剛一腳踏出房門,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就從東廂房那邊傳了過來。
“喲,這不是我們家發宏願要考狀元的讀書人嗎?這才什麼時辰,日頭剛曬到屁股,就不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