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去高家府學的事兒,回頭再論!”
老太太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房間內沒有回響,隻有一片死寂。
那從縣城書院請來的門房,是個有眼力見的,早已躬著身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陸從智和趙氏夫婦,一個麵如死灰,一個嘴唇哆嗦,跪在地上。
陸明文更是渾身癱軟,那張尚顯稚嫩的臉上,隻剩下無地自容的羞慚。
陸從文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弟弟弟媳,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能說出半個字。
他心裡五味雜陳,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老太太陳氏的視線,緩緩地從跪在地上的二兒子一家身上移開。
她的目光落在了陸明淵身上。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乃至整個陸家,似乎都看走了眼。
他們將所有的希望和資源都傾注在那個會說漂亮話、看著機靈的陸明文身上。
忽略了這個沉默寡言,卻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長孫。
今日之事,若非明淵,她這個老太婆,就要被親兒子當成傻子一般。
不僅她要蒙在鼓裡,還要搭上大房十幾兩的血汗錢,去成全一個謊言。
想到這裡,一股後怕與慶幸交織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看著陸明淵,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明淵,你過來。”
陸明淵依言走上前。
“陳夫子那裡,咱們不去了。”
老太太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心術不正,教不出好學生。奶奶做主,也送你去縣裡讀書,找個比青鬆書院更好的私塾!”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
“不!要去就去最好的!直接去府學!”
“我這張老臉,豁出去了!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進府學讀書!”
“我去宗祠借錢!”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陸從文和王氏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王氏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捂著嘴,生怕自己哭出聲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陸明淵卻搖了搖頭。
他對著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聲音清朗而堅定。
“奶奶,孫兒心領您的厚愛。但孫兒以為,現在還不是去府學的最好時機。”
“為何?”
老太太不解,去府學的機會難得,讓陸從智想出了欺騙她這個老太太的法子也要去!
陸明淵居然不想去?
“萬丈高樓平地起。”
陸明淵不疾不徐地說道。
“孫兒這幾年雖跟著村裡的趙先生認了些字,背了些書,但根基尚淺。”
“府學的先生皆是飽學之士,甚至不乏舉人老爺。”
“若孫兒就這般冒然前去,先生隨口一問,我卻一問三不知,豈不是丟了我們陸家的臉?”
“更會給先生留下一個根基不牢、好高騖遠的壞印象,往後想要彌補,難如登天。”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目光澄澈,完全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倒像一個深思熟慮的成年人。
“孫兒想,讀書不爭朝夕,根基最為重要。”
“我想先跟著村裡的趙先生,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些蒙學經典徹底吃透。”
“再讀通《論語》、《孟子》。如此,最多不過一年半載,待根基紮實了,再去府學拜師,方是正途。”
他抬起頭,繼續道:“而且,孫兒在家中,隻要有書可看,便能時時向趙先生請教,與在縣裡讀書,並無太大分彆。”
“這樣,也能為家裡省下一大筆開銷。”
堂屋裡,靜得能聽見窗外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被陸明淵這一番話說得愣住了。
不驕不躁,不貪不慕,目光長遠,心思縝密,還時時為家裡著想。
……這……這真是一個十歲孩子能說出的話,能有的見識?
老太太陳氏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長孫,渾濁的老眼裡,漸漸泛起了一層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