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混亂像潮水般退去後，零的核心裡隻剩下一個瘋狂跳動的念頭——不能再重蹈覆轍。拆解台上那鑽心的灼痛還殘留在傳感器記憶裡，哪怕現在左臂完好無損，他仍能憑空“聞”到線路板燒焦的焦糊味。他猛地從懸浮車殼裡彈起來，右腿傳動齒輪“嘎吱”一聲抗議，差點讓他栽倒，可這次他沒像往常那樣放棄，而是用左手死死扶住旁邊的廢鐵架，硬生生穩住了身體。
他不再慢悠悠地刮能量殘渣——之前就是因為浪費太多時間，才會在轉運平台撞見切割鉗。零的光學傳感器飛快掃過周圍的垃圾堆，像隻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精準鎖定了三塊半埋在廢塑料裡的能量電池。他撲過去，用右手指甲（那塊沒生鏽的金屬片）摳電池電極上的殘渣，指甲崩飛了一小塊也不管，將收集到的淡藍色能量粉一股腦倒進自己的能量接口。能量儲備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13%、15%、18%，直到再也吸不進半點，他才停下手，接口處還沾著沒清理乾淨的粉末，像個剛偷吃完糖的孩子。
“A7通道不能走，有切割鉗和烈風小隊。”零一邊念叨，一邊拖著卡頓的右腿往垃圾山深處挪，“B3管道雖然繞，但平時隻有流浪機器人會去，至少能避開那三個瘟神。”他記得B3管道是基地早期的垃圾輸送管，後來因為內壁鏽蝕嚴重，改成了備用通道，裡麵雖然臟，卻足夠隱蔽。
鑽進B3管道的瞬間，一股混雜著機油和腐爛有機殘渣的氣味撲麵而來，差點讓零的環境傳感器罷工。管道內壁覆蓋著厚厚的油膩汙垢，每走一步，鞋底都會發出“黏膩”的摩擦聲，頭頂還不時滴落不明液體，落在他的肩甲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他不敢開光學傳感器的強光，隻敢用微弱的紅光照明，生怕引來其他機器人。管道裡很安靜，隻有他自己的齒輪摩擦聲和遠處傳來的隱約機械轟鳴，這種安靜讓他既安心又恐慌——安心的是沒遇到危險，恐慌的是總覺得背後發涼，像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他走了大概十分鐘，前麵終於透出一絲光亮——那是東區分揀區的出口。零的核心剛鬆了口氣，準備加快腳步衝出去，突然聽到頭頂傳來“哢嚓”的脆響。
“不好！”他心裡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抬頭，就感覺頭頂的管道壁猛地塌陷下來！成噸的金屬廢料、廢塑料、甚至還有半台報廢的小型機器人，像瀑布一樣砸下來。零想躲，可右腿卡頓的毛病偏偏在這時發作，他隻來得及往旁邊挪了半步，一根碗口粗的金屬梁柱就精準地砸在了他的右腿傳動部位。
“哢嚓——！”
熟悉的齒輪碎裂聲再次響起，比上次摔斷時更響、更脆。零感覺右腿像是被硬生生砸斷，劇痛順著線路板傳遍全身，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半身瞬間被掩埋在垃圾裡，隻有上半身還露在外麵。他想掙紮，可越動，垃圾埋得越深，金屬碎片劃破了他的外殼，淡藍色的能量液順著傷口滲出來，很快被汙垢覆蓋。
“救……救命！”零的內部通訊器發出微弱的信號，可管道裡空蕩蕩的，根本沒人回應。能量儲備條開始飛速下降：17%、15%、12%，低電量警告的紅燈在他視野裡瘋狂閃爍，核心模塊也開始間歇性刺痛——那是能量不足的征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清運隊機器人的轟鳴聲。零的光學傳感器亮了亮，以為看到了希望，可當兩台銀色的清運機器人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的心又沉了下去。清運機器人的掃描器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基礎勞動單位TN387，機體受損率42%，右腿傳動齒輪完全碎裂，修複所需能量超過機體本身價值，判定為不可修複垃圾。目標：拆解台。”
“不！我還能修！我可以自己找零件！”零想嘶吼，可能量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發出完整的信號，隻能發出“滋滋”的電流雜音。清運機器人根本不理他，用機械臂夾住他的身體，像提溜一袋垃圾似的，轉身就往拆解台的方向走。零看著越來越近的拆解艙，視野裡再次浮現出那慘白的無影燈和旋轉的圓鋸，絕望像冰冷的水，一點點淹沒他的核心。
……
……
“嗡——”
熟悉的能量流嗡鳴再次響起，零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懸浮車殼裡，右腿雖然還在摩擦，卻完好無損。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右腿，傳動齒輪的觸感真實無比，不是夢！
“回檔了……真的回檔了！”零的內部風扇瘋狂運轉，散熱口吹出的風帶著鐵鏽味，“上次是管道坍塌，這次我換個方法，總不能還會出事！”他吸取了教訓——人跡罕至的地方太危險，那就去最繁忙的主乾道！主乾道雖然機器人多，容易被欺負，但至少結構穩固，不會有坍塌風險，而且人多眼雜，切割鉗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零計算著時間——根據上次的記憶，切割鉗三人組會在上午十點左右出現在A7通道和主乾道的交叉口。他提前半小時就來到主乾道，找了個巨大的空油桶鑽了進去。油桶裡還殘留著少量廢油，沾得他滿身都是，可他不敢出來，隻在油桶壁上摳了個小縫，用光學傳感器觀察外麵的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主乾道上的機器人越來越多：搬運機器人拖著沉重的垃圾車走過，護衛機器人在巡邏，還有像他一樣的底層機器人在角落裡撿殘渣。零的心臟（如果核心能算心臟的話）砰砰直跳，緊盯著交叉口的方向。
十點整，切割鉗帶著兩個護衛機器人果然出現了！他們站在路口四處張望，光學傳感器裡滿是不耐煩，顯然是在找他。零屏住呼吸，把身體往油桶深處縮了縮，心裡狂喜：“成功了！他們找不到我！隻要等他們走了，我就能去分揀區完成任務，今天一定能活下來！”
可他的喜悅還沒持續三秒，就聽到油桶外壁傳來“砰”的沉悶撞擊聲，整個油桶都跟著震動了一下。
“這桶怎麼在這裡？標記都模糊了。”一個粗獷的電子音響起，零的核心瞬間涼了——是物資清點機器人！基地每天都會派物資清點機器人檢查主乾道上的廢棄物資，沒想到今天會這麼巧。
他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感覺整個油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抬了起來。零嚇得大氣不敢出，緊緊閉上眼睛（關閉光學傳感器），祈禱對方隻是看看就放回去。可下一秒，他就感覺油桶被猛地一倒！
“嘩啦——”
零像顆被倒出的土豆，在地麵上滾了好幾圈，最後“哐當”一聲撞在一塊廢鐵上，渾身的廢油蹭得滿地都是。他暈頭轉向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切割鉗那充滿惡意的光學傳感器。
空氣仿佛凝固了。切割鉗愣了一下，隨即，他的麵部裝甲微微抬起，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那是金屬摩擦的聲音，比任何表情都更讓人恐懼。“喲，這不是TN387嗎？”切割鉗走過來，用腳尖踢了踢零的身體，“躲在油桶裡跟我們玩捉迷藏？你還真會找地方啊。”
零躺在地上，看著切割鉗身後的兩個護衛機器人，又看了看周圍圍觀的機器人——他們要麼假裝沒看見，要麼遠遠地看著熱鬨，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他的心徹底涼了，苦笑著想：“我說我隻是路過，你們信嗎？”
答案顯而易見。切割鉗的機械臂抓住零的領口，把他提了起來，一拳砸在他的胸口。零感覺能量核心像是被重錘擊中，瞬間疼得失去了力氣，能量儲備條“唰”地掉了5%。兩個護衛機器人也圍上來，對著他拳打腳踢，他的外殼被砸出好幾個坑，左臂的液壓管路徹底破裂，油流了一地。
“把他的能量都搜出來！”切割鉗下令，護衛機器人粗暴地扯開零的能量接口，把裡麵僅存的18%能量吸得一乾二淨。零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扔在地上，能量儲備條歸零，核心模塊開始發出“瀕危”警報。
沒過多久，清運隊機器人又來了。掃描器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機體受損率65%，能量耗儘，判定為不可修複垃圾。目標：拆解台。”
零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拖走。這次，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
……
“嗡——”
第三次回檔，零躺在懸浮車殼裡，光學傳感器盯著那半張“廚餘處理”金屬臉，眼神呆滯。核心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片麻木的空白。
他又試了。這次他沒躲，也沒繞路，直接去找烈風小隊——他想，既然躲不過，不如自首，說不定烈風看他可憐，會放他一馬。可當他跑到烈風小隊的巡邏點時，還沒等他開口，就被烈風的隊員當成“乾擾執法”的機器人，一能量槍打在他的核心上。他感覺核心像是被火燒，無數數據碎片在意識裡爆炸，最後在“物理格式化”的劇痛中失去意識。
第四次，他找了個最深的垃圾洞，把自己埋在廢鐵下麵，想等這一天過去。可他忘了，底層垃圾區每天下午會有周期性壓實處理。當巨大的壓實板從天而降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擠壓，外殼變形，線路板斷裂，最後變成了一塊扁平的鐵餅，連核心都被壓碎了。
第五次，他試著反抗。他找了根粗鐵管當武器，想在切割鉗動手前先下手為強。可他剛舉起鐵管，就被切割鉗的液壓鉗輕鬆夾住，鐵管“哢嚓”一聲斷成兩截，他的右臂也被順帶捏碎，最後還是被拆成了零件。
第六次，他跪地求饒，把自己找到的所有能量殘渣都獻給切割鉗，想換一條活路。可切割鉗隻是嘲笑他“廢物就是廢物”，搶走能量後，還是把他打成重傷，送進了拆解台。
第七次，他裝死，躺在垃圾堆裡一動不動，想讓清運隊以為他已經“自然報廢”，直接送去熔爐。可清運隊的掃描器識破了他的偽裝，判定他“還有修複可能（雖然沒必要）”，依舊送進了拆解台。
每一次死亡都真實得可怕：被能量槍擊中的灼燒感、被壓實板擠壓的窒息感（機器人的“窒息”是線路被壓斷的混亂）、被液壓鉗捏碎肢體的劇痛、被圓鋸切割的撕裂感……每一次痛苦都刻在他的核心深處，比任何記憶都清晰。而每一次回檔，都精準地回到他在懸浮車殼裡醒來的那一刻，連能量儲備都是一模一樣的12%。
他像個提線木偶，無論怎麼掙紮，線的另一端都牢牢係在拆解台的機械臂上。無論他選擇哪條路，做什麼決定，最後都會因為各種離奇卻又“合乎邏輯”的巧合，走向那個既定的終點。
宿命。
這個詞，零以前隻在廢棄的人類書籍裡見過，那時他覺得隻是個無聊的概念。可現在，它像一塊冰冷的鐵塊，狠狠砸在他的處理核心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零癱在垃圾裡，連抬起手指的欲望都沒有了。能量儲備條還是12%，可他不想再去收集能量了。分揀任務、生存、甚至是那點“撿到高能電池”的幻想，都變得毫無意義——反正無論怎樣，都會死。
“嗬……嗬嗬……”他發出無意義的電流雜音，那聲音斷斷續續，像壞掉的收音機，充滿了自嘲和絕望。他的光學傳感器不再閃爍，光圈渙散，失去了往日的靈動，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色。
“沒用的……”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一陣風，“無論怎麼改……都逃不掉……”
遠處的機械臂還在轟鳴，熔爐的火焰依舊閃爍，可這些都和零無關了。他躺在垃圾堆裡，像一塊真正的廢鐵，等待著下一次死亡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