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死亡並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不過與滅絕分離之後的死亡倒還是第一次。
比起被長矛開膛、被牙齒肢解之類的,用手槍自殺可真能算是一種痛快的死法。
子彈穿透我的頭骨,導致迅速的腦死亡,幾乎就在感覺到痛之後的毫秒之內,我的意識消散了,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製地下沉。
於是我與那個“真實”的世界告彆了,這一次死亡之後的世界與我先前見過的完全黑暗似乎有所不同。
雖說這裡沒有什麼光亮,不過倒還能讓人看清些基本的東西。
比如說,城市的建築,綠化帶上的草木,馬路牙子上啄食的麻雀,來往於路上的車輛,街頭形形色色的行人。
這幅熟悉的圖畫令我一時怔然了。
沒錯,那就是一幅圖畫。
兩個孩子衝我跑來,就好像沒有見到我一樣,穿過我的雙腿,接著向前。
他們隻是遊蕩的魂靈,這個熟悉世界的每一個生物都是魂靈,都是沒有意識的,他們與我不一樣,他們留意不到我,也無法接觸我。
為什麼我與他們不一樣呢,難道是因為我這已經死了兩次的魂靈有什麼特彆之處?因為如今的我,或許就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分類學意義上的人屬智人了?
我不知道。
我想如今猜測這些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在公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獨自欣賞那個已經在現實中消失的世界,那個並不算美好、並不算溫柔,不過還是令我分外懷念的世界。如果我沒有複活會怎麼樣?我會永遠被困在這裡,永遠旁觀,永遠與孤獨為伴嗎?
這也許就是原生複興者們曾經的遭遇吧。
他們是否也曾經變為旁觀者,獨自徘徊在一個早已消失的虛假幻象之中?
在他們少則六千六百萬年,多則兩億三千萬年的“生命”之中,有多少歲月是像這樣度過的?
如果果真如此,應當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至少能夠沒有任何負擔地,永遠作為時代的兒女而存在。
當然對我而言不一樣,我覺得還是活著更好一些。
我長歎了一聲,就像失去了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力氣,隻感覺疲憊侵入了我的骨髓,一動也不想動。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的街景,分辨出曾經在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平凡事物。
我感覺這裡和我的家鄉小城有點類似。沒錯,那座大橋,我有時無聊會來到那裡,看橋下的河水。那座雕塑,自我記事起就一直呆在那裡,不遠處的城區屹立著小城最高的建築物金輝大酒店。
僅僅一個月就有了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原來時代的變換對人而言是這樣蠻不講理,這樣殘酷無情。
一個路人的身影稍稍遮擋了我的視線,讓我有些煩躁。
該死,我不就隻是想看看街上有什麼嗎?
我也不知為何有些急躁地轉眼看向那個緩緩走過的路人,就在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認識那一身西裝,我認識那金發,我也認識那條布滿鱗片的恐龍尾巴。
我認識她心情不好時無精打采的步子。
總之,我認識她,還跟她當過半年的朋友。
我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按住她的肩頭,謝天謝地,我按住的是實體,我的手沒有從她的身體上穿過。
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一臉不滿地回過頭,“誰啊?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下一秒她的太陽鏡從鼻梁上跌了下來,她顫抖的瞳孔中明明白白地寫著驚訝。
“老,老爺?”
一種憂傷的喜悅猛地衝上我的心頭,讓我說不出話,千萬句話從我腦中飄過,但我卻沒能說出一句。
我們都呆愣了幾秒鐘,最終我的拳頭重重落在埃雷拉的肩膀上,“奶奶的,我去你媽的,我不是叫你彆死嗎?”
我的聲音不住顫抖,陌生到我自己也認不出來。
“哎痛痛痛......老爺,你彆......”
招架不住的埃雷拉倉皇逃竄,我在後麵右手揮拳緊追不舍,“給老子站住,今天我要找你把賬算清楚!”
“有話好好說,老爺您大人有大量,彆跟我這麼斤斤計較!”埃雷拉慌裡慌張地回頭嘗試讓我冷靜。
“閉嘴!你賣了我,讓我死了兩次,自己倒是安心上路了,你好輕鬆哇,你他媽......”
打斷我話語的是腳下的一塊石頭。
我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不過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埃雷拉見狀就停了下來,急忙跑回來把我扶了起來,“老爺你沒事吧?”
這一摔讓我稍微冷靜了些,我艱難地用梗塞的聲音回答,“沒事,不疼。”
但我沒辦法從地上站起來,我好像一點力氣也沒有。
溫熱的液體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昂起頭,竭力防止淚水從我的眼眶中滾落。
不行,現在旁邊還有這家夥看著,我不能哭。
埃雷拉什麼話也沒說,她見我不願意起來,就挨著我坐了下來,輕輕拍了拍我不住發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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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
我想應該要以年為單位了吧。
苦澀的淚水浸泡著我的眼皮,又疼又痛快,但我隻想遏製住它的流淌,我不想讓我始終控製著的情緒在這種時候決堤。
“不要對我道歉,我......我不接受。”我最終用走了調的聲音這樣說,不住地抹去我的眼淚。
埃雷拉在我身邊半舉起雙手,“聽你的,老爺。周邊沒人,想哭就哭吧。”
“你不就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