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至之前走路時很少低著頭的。
不過最近她卻控製不住地低頭，尤其是和林喬在一起的時候。
跟在他身後時，坐在他旁邊時……
因為林喬有時會穿那雙黑白色的喬丹，李夏至經常趁他不注意偷偷打量那雙鞋，儘力地記住那雙鞋上的各種細節。
李夏至想知道那雙鞋多少錢。
但她不想主動去問林喬。
喬丹這個品牌也是她有了自己的手機才知道的。
放假回家的晚上，她側躺在床上，打開手機，搜索框中極力地描繪著那雙鞋的顏色和版型。
窗外時不時傳來樓下阿婆和她老伴破口大罵的聲音，下雨了，老爺爺又忘記收走院子中的衣物了。
李夏至起身關緊窗戶，聲音稍稍遠去。
她重新躺回床上，在有些簡陋的房間中，黑暗並不純粹，手機屏幕發出的迷幻格外刺目。
亮白的光在她眼眸中來回翻轉閃爍。
滴滴答答的聲音還在持續，雨滴打在玻璃上，好像一支催眠曲。
外麵路麵的坑坑窪窪估計積了不少水了吧，李夏至忽然想道，明天走路的時候要小心一些了。
她的手指不再滑動，滾動的網頁停下，頁麵中的是一雙黑白配色的喬丹，版型優雅帥氣，看起來和林喬穿的一樣。
小彈窗中還有幾雙極為相似的，價格從一千到五千的都有。
她有點疑惑，為什麼這幾雙鞋長得幾乎都一模一樣，價格卻差這麼多。
雖然對她來說都很貴……
李夏至不知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麼，息屏手機，從床上坐起身，頭發蓬鬆淩亂，她轉頭，目光不自覺地掃過自己的鞋架。
窗外黯淡的路燈透過藍色玻璃，李夏至能看清自己鞋架上整齊擺放的那幾雙運動鞋，鞋麵上有些細細的皺褶和紋路，好像淡淡的疤痕。
她的目光逐漸下移，鞋架的最底部，有一雙白色的板鞋，雖然已經買了兩年多了，但幾乎還是嶄新的。
在淡漠的黑暗中，那雙板鞋鞋舌處的三葉草ogo靜靜地反射著光澤。
……
李夏至的牙不好，王秀欣經常帶她到鎮上的診所那裡拔牙。
幾乎沒有一顆乳牙得到善終，都是在嗆人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中，在小妮子哭爹喊娘的大聲謾罵中被敲得粉碎。
她吃糖吃得太多啦，王秀欣也管不住。
此刻也隻能歉意地朝醫生笑笑，因為李夏至已經一邊哭一邊罵遍了那個可憐醫生的祖宗十八代。
“小孩不懂事，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這些臟話，我和她爸從來不說……”王秀欣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那醫生嗬嗬了兩聲，從李夏至口中抽出鉗子，關閉大燈，摘下手套。
“完事了，等會兒給她買個冰棍含一含，好的快一些。”
“行行，謝謝醫生了。”王秀欣付了錢，輕輕拍了拍李夏至的腦袋。
一聽到等會兒能吃到冰棍，李夏至哭聲瞬間終止，稍稍鬆開了按住臉頰的手指，撲閃著眼睛，朝醫生笑了笑。
“謝謝醫生哥哥。”
“噗——”正在喝水的醫生沒想到這小妮子轉變這麼快，沒繃住嗆了一口氣。
“你……少吃點甜的吧……”
那是她六年級畢業的暑假，鄉鎮街道兩側的梧桐樹生長的茂密，阿婆阿公坐在樹蔭下乘涼說著家常話。
李夏至領著母親走到一個賣冰棍的攤位前，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兩元紙幣。
“阿婆，我買兩個冰棍。”
王秀欣朝對麵的老人擺了擺手。“拿一個吧，我不吃。”
搖著蒲扇的阿婆起身從冰櫃中抽出一個冰棍，笑眯眯地遞給李夏至。
“小妮子真能。”她轉頭看向王秀欣。“等你老了肯定有福啦，這閨女這麼孝順啊。”、
王秀欣摸了摸李夏至的頭，笑著說有福有福。
李夏至含著冰棍，凝固的甜蜜在口腔內融化，融入血液流遍全身，她吸了吸鼻子，感覺鎮上的風都是甜的。
因為她很喜歡吃甜的，這次來拔牙似乎也沒有虧太多。
如果簡單的陣痛能換來甜蜜……也不是不能考慮……
李夏至舒服地眯著眼，忽然感覺王秀欣的手鬆開了她的頭。
她有些困惑地抬頭，王秀欣正笑著看著她。
“夏至想不想去城裡上學？”
梧桐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李夏至眨了眨眼思索了兩秒。
“去找俺爸麼。”她有點激動。
王秀欣看著憨態可掬的女兒，忍不住笑出聲。
“不是，江庭太遠啦，就在宜月上，怎麼樣？我前幾天跟你爸打電話商量過了。”
“也行啊。”李夏至明顯有些失落，但口中的冰棍很快就把她的情緒調整了回來。
“農村妹也要進城啦！”她拔出冰棍搖了搖。
“哈哈哈哈……”王秀欣被閨女逗笑。
“那晚上放學還要跑步嘛。”李夏至被王秀欣牽著往家走，轉頭問道。
“要的。”王秀欣語氣堅定。
“啊——”李夏至哀歎一聲，靈動漆黑的小鹿眸子轉了轉。“那今天總能不用跑了吧，我牙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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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行吧。”
“椰絲！”李夏至握了握拳。
夏日的晚風已經沒那麼燥熱，母女倆抬頭望著遠處天際儘頭逐漸沉落的夕陽，橙黃色的晚霞正奔放地燃燒著。
李夏至的聲音稍稍放低。“媽你放心，到了城裡我肯定好好學習，給你帶回來一牆的獎狀。”
“哈哈哈彆吹太狠，上初中可不好得獎狀了，要考得好高才有獎狀呢！”
“瞧不起你閨女？我門門給你考一百！”
“李夏至，一百！”
數學老師把卷子遞出，輕歎了口氣。“有點進步，但還沒考到咱班的平均分啊。”
少女臉頰發紅，低著頭領走了試卷，回到座位上，老師還在發卷，每個同學都能領到一句點評。
“趙可可，一百三十二，第三題不該錯。”
“哇，我就知道，我以為可以用高中的方法。”
李夏至的前桌站起身上台領會試卷，女孩體型有點胖，在領回試卷坐回座位上時又把李夏至的位子往後擠了擠。
李夏至蹙眉，稍微往前推了推，沒有效果，剛前進一點又被反彈回來。
“怎麼了？”趙可可回頭。
她甚至沒感覺到是李夏至在推桌子，在脂肪層的緩衝之下她隻察覺到了輕微的觸感。
“你能往前去一點嗎？馬上我都沒空了。”
“噢！”趙可可嘴角抽了抽，往前欠了欠身留出空子。“這麼大的空都不夠你做，梁子都夠做，也不知道你吃啥了，這麼胖。”
她輕聲嘀咕著轉過頭去，不再給李夏至說話的機會。
梁子是李夏至的同桌，是一個短發瘦小的女生，她的桌子比李夏至還要靠後，給她的前桌那個男生留出了很大的空隙。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趙可可進出的時候順利一些。
李夏至沒有回擊，隻是用筆搗鼓著臉，思索著出錯的數學題一直到放學。
“你今天吃糖嗎？”李夏至笑嘻嘻地看著同桌，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熊博士。“藍莓味的，最好吃。”
梁子側過臉，搖了搖頭。
看來她還是不想和我交朋友。
李夏至有些鬱悶，她歎了口氣拆開糖紙吃下。
她很想要一個朋友，這樣她就能和彆人分享她的甜了。
甜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不，還有更美妙的，就是和彆人分享她的甜。
但是梁子已經拒絕了她七次了，她很疑惑，真的會有人不喜歡甜嗎？
不喜歡甜的，難不成喜歡酸的或苦的？那也太可悲了吧！
不行！如果世界上喜歡甜的人不能占據主流，絕對是甜黨李夏至最致命的打擊。
她狠狠嚼了嚼，咽下口中的軟糖。
必須拯救每一個深陷苦海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是藍莓味的嗎？”
弱弱地女聲從側麵傳來。
聲音很輕，而且梁子此刻沒有側過臉，要不是李夏至一直注意著梁子有些瘦削的側臉，恐怕根本聽不見。
梁子是故意這樣的，如果聲音稍大被聽見卻沒有人回應那她會很難受。
雖然她從小到大就經常被忽略，按某些人說的話應該叫悲催慣了就習慣了，但是，經常疼痛的人就不怕疼了嗎？
是會更怕疼的吧。
這樣小聲詢問，如果沒有人回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沒人聽見，這樣就不是被忽略了。
她輕籲一口氣，原本停下的筆尖繼續在試卷上滑動，就當剛剛那句話沒說……
但在忽然之間，一陣芬芳的藍莓清香在縈繞鼻尖。
一塊方方正正被半拆開的藍莓味熊博士遞到了她的嘴邊。
她有些驚訝地轉頭，糖紙劃過她有些乾裂的唇。
漂亮可愛的同桌正笑嘻嘻地看著她，捏著那顆糖送到自己口邊，頭頂風扇呼呼地轉著，李夏至的眼眸中反射著教室亮白的光。
“你嘗嘗，是藍莓味的，最好吃。”
“哦哦。”梁子局促地張嘴，卻忘記了糖紙沒有完全拆開，把糖和紙都咬住了。
“噗哈哈哈。”李夏至沒繃住笑出聲。
看來喂彆人糖之前需要把糖紙全剝乾淨，有經驗了！
梁子把糖吐出，拆開糖紙再吃下。
“謝謝。”她的聲音沒那麼輕了。
“不客氣~”李夏至收拾好了書包。“咱們一起走吧。”
“好。”
完美！成功“策反”！
世界上又多一個甜黨。
宜月一中附屬中學，雖然是掛著一中的名頭，但卻是一個私立中學。
爸爸正好又和學校一個計財科的主任認識，所以李夏至辦理入學沒那麼麻煩。
學校環境不錯，就在一中旁邊，媽媽在附近的便利店當服務員，帶著李夏至在老城區發電廠裡租了個房子。
“真的是，我明天就買一個鏡子擺在桌子前，等趙可可一回頭就讓她看看自己長什麼樣，還說我胖？”
李夏至手舞足蹈，回想起今天的事，總算有點爆發。
“梁子她以後要是再欺負你你就罵她，我絕對跟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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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雙手握著書包背帶，低著頭好像沒聽見一般，過了許久，一直到兩人分開她才抬起頭，但隻是看了李夏至一眼她就撇過了頭。
“沒事的，沒事的……”她輕聲嘟囔著。
“唉。”李夏至歎了口氣和她道彆。
便利店還沒打烊，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櫃台前忙碌，一看李夏至進門直起身笑了笑。
“夏至啊，你媽媽已經下班了，快回家吧，估計飯都做好了。”
“哦哦，謝謝敏敏姐。”李夏至一邊說，一邊掏出錢，然後從櫃台前抽出一條熊博士。
“哎，就幾塊你拿走！”張敏推開李夏至擺放在櫃台上的零錢。
可再抬眼，窈窕少女已經離開了便利店，隻剩下微微晃動的門簾。
大家都不容易，這是母親常常和她說的，發現李夏至愛吃糖之後，這個老板娘經常給她送糖吃，王秀欣就特意叮囑下次她再給就直接把錢放櫃台後上扭頭就走。
李夏至拆開新的可樂味的糖，哼著歌嚼著，老房區的路有點崎嶇不平，樓道也很黑，不過她已經熟悉了，王秀欣給她準備的手電她一次都沒用過。
“回來了，快吃飯吧，都要涼了。”
王秀欣起身端好飯，而後坐到一邊開始穿拉鏈。
一大袋子兩半分開的拉鏈滿滿當當，王秀欣手法極其嫻熟，拉鏈分開再套上拉鎖。
這是宜月的“特色產業”，工廠分發沒拉好的拉鏈給一些比較閒的家庭主婦，她們常常聚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穿，每天大概能整個七八十。
王秀欣也領了一些回來，從便利店下班後就回家穿拉鏈，能再掙一些錢。
“媽你吃過了嗎？”李夏至一邊吃一遍問。
“早吃過了。”
“哦，乾這個感覺你老是急匆匆的，要不彆以後穿了，下班回家就好好休息吧。”
王秀欣笑著搖了搖頭。
“能多掙點就多掙點嘛，小敏前幾天和我說她再過段時間要去順陽找她老公了，這個店問問我能不能盤下來，人家雖然好心，但咱們也帶按市價給人好好算算賬啊。”
王秀欣沒有抬頭，靈巧的手在黑色的拉鏈中來回穿梭。
“我和你爸也商量了，等再掙點錢就把這個店盤下來，過幾年他就回來，也不用再外麵了，現在宜月也發展起來了……”
李夏至輕輕吹著粥，看著那氤氳而上的白汽，微微愣神。
“夏至？”王秀欣笑著提醒，讓李夏至回過神來。
“快點吃，吃完試試我給你買的鞋，你之前不是說學校要跳操比賽，你沒白鞋嗎？我讓你敏敏姐帶著買的。”
黑色衣服，白色鞋子，跳操比賽的標配。
但總是能有人玩出花來，比如說趙可可，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裙子，超大號的裙子略顯膨脹。
清風拂過操場，微微掀起裙擺，露出了她一條頂彆人兩條粗的小腿。
“啊啊啊啊，可可你的穿搭太米了吧！”同伴的一個女生驚歎，走到趙可可身邊不住地誇讚。
“真的好看啊，回頭把鏈接發我啊！”
“是吧，我也特彆喜歡……”
李夏至咧著嘴，站在趙可可的隊列之後，朝不遠處的梁子擠了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