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墨藍色的夜空像塊被揉軟的絨布，綴著的星星稀稀落落，卻亮得很，把清輝灑在河堤上，給斜坡覆了層薄薄的銀。
河水潺潺地流，不是洶湧的聲，是細緩的、帶著點涼意的響，像誰在耳邊輕輕說話。
蘇清和柳夢雨坐在河堤旁的斜坡上，身下的草長得軟，帶著未散的濕意，沾在褲腳上，涼絲絲的。
兩人肩並著肩，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柳夢雨輕輕摟住雙腿，膝蓋抵著下巴，胳膊圈著腿，她看著蘇清，輕輕的開口道：
“你都知道多少？或者猜出了多少？”
蘇清沒有直接回答，他輕輕的眨了下眼眸，視線落在柳夢雨圈著腿的手上，看著她指尖的小動作，過了幾秒才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你就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吧......”
聽聞此言，柳夢雨的嘴角上揚了許多，不是那種張揚的笑，是淺淺的、帶著點鬆了口氣的弧度，連眼尾都彎了點，剛才繃著的肩膀也悄悄垂了些。
她沒再看蘇清，轉頭望向麵前的河水，聲音裡多了點飄忽的意味：
“好......”
於是，柳夢雨看著前方，開始輕輕地傾訴：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是就這樣一個普通的人，最後嫁給了我的父親，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父親還沒有那麼成功，漸漸地，在生我之前，公司一步步的做大，在母親懷孕的時候，父親就已經是有了如今的地位。”
“我出生後，其實見他的時候很少，他經常很忙，都是母親一個人帶我，母親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她教我折紙，做手工，帶我看書，雖然父親不經常陪伴，但是，我依然覺得他很愛我們，但漸漸的，我發現他們兩人之間，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母親其實是一個很軟弱的人，尤其當父親越來越忙之後，她心中的不安全感越來越強，漸漸地，她越來越覺得不安心，越來越害怕父親離開，我看著她的樣子，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但後麵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的父親還是出軌了，還被母親發現了，那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做出那種行為，甚至在那天到來之前，母親在我心中的形象，都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但當我看到母親就這樣躺在浸滿血水的浴缸中的時候，我才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母親是一個這麼脆弱，這麼逃避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愧疚，父親自那之後，對我就格外的重視，然而......我已經沒辦法做到像以前那樣看待他了，因為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害死自己母親的人露出什麼好臉......”
“我唾棄父親，同時也唾棄母親，為什麼她要這麼懦弱，為什麼要僅僅因為這種事情就要做出那種事，為什麼要就這樣拋棄我，我那時就發誓，自己絕對不要成為父親這樣的人，也絕對不要成為母親這樣的人，所以，我不顧一切的想要變強，想要成為比誰都厲害的人，讓誰都沒辦法拒絕我，誰都沒辦法背叛我......”
“所以，我才成為了如今的我，我不敢說沒有靠自己的父親，甚至，我可以說我的公司光是能成立，就已經是借助了我父親的勢了，但我在乎的不是這些，即使現在，大家都隻把我當成‘我父親的女兒’，但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提到我，是‘柳夢雨’，而不是誰的女兒......”
柳夢雨說話時，手已經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她的表情很平靜，似乎是早就習慣了忍耐這些情緒。
但她身體的微動作，還是會出賣她，當然，這也是為什麼，蘇清總能看懂她的潛台詞。
柳夢雨說完，空氣如此沉默了好久，蘇清眨眨眼眸，感受著兩人之間的氣氛。
等到差不多的時候，蘇清終於適時的開口：
“所以.....你還在恨你的父親嗎？”
“嗬......恨嗎......”聽到這個問題，柳夢雨忽然哂笑了一下，她轉頭，看著蘇清，“我不知道，我覺得我不恨他，但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看待他，我的父親，同時也是導致我母親死亡的人，我想要擺脫他，但是又不得不靠他，這樣的我，又究竟算什麼呢？”
聽著柳夢雨的這番話，蘇清並沒有貿然的回答，隻是歪歪頭，看著柳夢雨的表情，他的眼眸中閃動著一絲深邃的光芒，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幾秒，蘇清才用雙手撐住自己的身體，看著漫天的繁星，然後開口：
“其實......一定要去確定自己是不是恨一個人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本來就是很複雜的，為什麼你不能在恨一個人的同時又離不開一個人呢？又或者說，為什麼我們不能在喜歡一個人的同時又想要去恨他呢？沒有誰規定過對一個人，隻能有一種情感吧......”
“......”蘇清的話，讓柳夢雨有些莫名的沉默，她的眼眸放沉，沒有看著蘇清，好像是在細細的思索著蘇清的話。
蘇清則是忍不住繼續開口道：
“你的母親......當然，選擇極端的方式當然是不可取的，你要說她懦弱也沒有問題，隻是，也沒有誰規定過每個人都必須堅強，她選擇這樣做，也沒有人可以強求什麼......”
說到這話時，蘇清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頓了一下。
過了一秒，蘇清才回過神來，然後開口：
“哦，你彆誤會，我不是在替你的母親辯解，隻是......我覺得你應該多以她的視角看看，有時候......很多事......都充滿了......無奈......”
話越說到後麵，蘇清反而越來越有些恍惚。
因為他忽然發現，好像最需要這些話的不止柳夢雨。
還有失憶前的蘇清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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