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正居這句慢悠悠的話,讓朱祁鎮剛剛膨脹到極點的得意,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他愕然地看著下方的木正居。
什麼意思?
還沒說完?
他不是已經同意了嗎?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一股被戲耍的羞辱感湧上心頭,朱祁鎮臉色由紅轉青。
“太傅還有何高見?”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跪在地上的群臣,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鄺埜、金濂等幾位重臣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死死地盯著木正居的背影,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轉機來了!
於謙更是猛地抬起頭。
先生果然另有打算!
木正居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覺,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龍椅上那個臉色變幻不定的年輕皇帝,繼續說道:
“老臣以為,瓦剌犯邊,欺我大明無人。此等蠻夷,不狠狠打一次,他們就永遠記不住疼。”
“所以,這一仗,必須打,而且要大打,要打出我大明的赫赫天威。”
這話一出,朱祁鎮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這老頭子總算說了句人話!
可還沒等他臉上的表情徹底放鬆下來,木正居的話鋒,卻猛地一轉。
“但是……”
“……此戰可打,但陛下乃萬金之軀,係天下安危於一身,效仿漢武坐鎮京師,運籌帷幄即可。”
“親征沙場,與士卒同曆風霜,此乃將帥之事,非天子所為。”
木正居的聲音依舊平緩,“國本為重,萬金之軀,不坐垂堂。”
“老臣懇請陛下,收回親征成命!”
轟!
整個大殿,徹底炸了。
如果說剛才木正居同意出兵是讓人震驚,那現在這番話,就是讓所有人瞬間從地獄回到了天堂!
“這……這……”
“原來如此!原來木公是這個意思!”
“我就說嘛!木老首輔怎麼可能犯糊塗!”一些年輕官員忍不住低聲歡呼起來。
先順著皇帝的意思,肯定他出兵的決策,保全他天子的顏麵。
然後再以“國本為重”這個誰也無法反駁的理由,勸他不要親征。
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高!實在是高!
朱祁鎮的臉,則在這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
耍我!
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他就是在耍我!
他先是假意同意,把自己高高捧起,讓自己以為勝券在握,然後再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自己最核心的意圖給否決掉!
這比一開始就反對,還要讓他難堪數倍!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木老太傅!”朱祁鎮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指著木正居。
“你這是什麼意思!朕說要親征,就是要親征!朕是天子!朕的決定,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朕要效仿太宗皇帝建立不世之功!你難道想讓朕當一個縮在京城裡的懦夫嗎!”
他已經顧不上什麼體麵了,隻想把這個多管閒事的老頭子給壓下去!
然而,就在他咆哮的同時,文官隊列為首的幾位尚書相視一眼,隨後兵部尚書鄺埜率先站了出來。
“陛下息怒!老臣以為,太傅所言,乃金玉良言,是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著想啊!”
他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顧不上拍掉膝蓋上的灰塵,直接對著龍椅深深一拜。
“陛下!瓦剌不過癬疥之疾,何須陛下龍體親冒矢石!”
“京營之中,尚有能征善戰之將,精銳之師!隻需遣一大將,統兵出征,必能旗開得勝!”
“陛下坐鎮中央,調度糧草,安撫人心,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啊!”
鄺埜這一動,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朱祁鎮還沒來得及嗬斥他,又一個身影站了出來。
戶部尚書金濂,一個掌管著大明錢袋子的胖子,此刻臉上也是一片肅然。
“老臣附議!”
金濂的聲音洪亮如鐘:“太傅所言極是!兵法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大軍出征,耗費巨大,錢糧調度之繁瑣,非親曆者不能知。”
“陛下若親征,則國庫、後勤、朝堂政務由誰總攬?萬一京中有變,又當如何?請陛下三思,以國本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