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的眼角狂跳,他死死地瞪著金濂,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
然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金濂的話音剛落,文臣隊列中,又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
禮部尚書,胡濙。
這位同樣是曆經數朝的老臣,是木正居一手提拔起來的舊部,此刻他也對著龍椅躬身行禮。
“老臣附議!”
他聲音中氣十足:“陛下,親征非同兒戲。”
“如今情形大不相同,陛下乃大明之主心骨,萬萬不可輕動啊!”
一個,兩個,三個……
朱祁鎮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他平日裡需要倚重的朝廷重臣,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從隊列中走出,站到了木正居的身後。
在場正二品官員中,唯有刑部尚書魏源,猶豫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麵那個紋絲不動的蒼老背影,又看了看已經站出來的大半個內閣同僚,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也跟著出列。
“臣……附議。”
他知道,今天這個隊要是不站,明天他這個刑部尚書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穩了。
得罪了皇帝,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得罪了這位老首輔,那真是神仙也難救。
吏部尚書郭璡因病告假,否則此刻六部尚書將齊齊附議。
短短片刻之間,以六部尚書為首,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的數十名高級官員,烏壓壓地站成了一片。
他們全都躬著身,對著龍椅,口中重複著同樣二句。
“臣等,附議!”
“請陛下收回成命!”
聲音彙聚成一股洪流,在奉天殿內激蕩,衝擊著朱祁鎮那顆小心臟。
他傻了。
他徹底傻眼了。
朱祁鎮呆呆地站在那裡,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奉天殿的龍椅上,而是站在了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上。
四麵八方,全是滔天的巨浪,而掀起這巨浪的,就是台下那個看似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老人。
他本以為,自己是天子,是這大明朝堂獨一無二的主人。
他本以為,隻要自己一聲令下,這些臣子就該像狗一樣匍匐在自己腳下,遵從自己的任何旨意。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朱祁鎮目光驚慌地掃過下方那一張張低垂的臉。
他想從這些人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支持,哪怕隻是一個猶豫的眼神。
但是,沒有。
一個都沒有。
所有人的動作都整齊劃一,所有人的聲音都眾口一詞。
他們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
這些朝廷的重臣,這些大明的支柱,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身體,全都朝向了同一個人。
木正居。
這個老人從始至終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背對著眾人,麵對著自己。
眼見親征無望,朱祁鎮渾身發軟,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回了冰冷的龍椅上。
誰是君王?
到底誰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而在大殿的角落裡,幾個剛剛入朝不久,還沒來得及在朝會上說過話的年輕官員,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其中,就包括了今年的新科狀元。
他今天第一次參加大朝會,本來是抱著學習觀摩的心態來的。
可眼前的這一幕,徹底顛覆了他過去二十多年從聖賢書裡學到的一切。
這就是……權柄嗎?
不發一言,不動一指,便能讓六部俯首,百官敬從。
甚至能讓高高在上的天子,都無可奈何。
新科狀元看著那個站在眾臣之首的背影,眼神裡充滿了震撼、敬畏,還有絲絲縷縷難以言喻的狂熱。
他之前隻是在傳說中,在邸報上,在同僚的閒談中,聽說過這位老首輔的傳奇。
什麼六元及第,什麼六朝元老,什麼無冕宰相,三朝帝師……
他總覺得,這些說法裡,多少有些誇大的成分。
可今天,他親眼見證了過後。
才發現那些傳說,非但沒有誇大,甚至還遠遠不足以形容這位老首輔權勢的萬一!
這些年輕官員的心中,對這位老人的地位,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