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素手輕輕掀開。
沐瑤並未露麵,隻有清冷的聲音從中傳出。
“王爺,皇上叫我們呢。”
她的調子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卻讓蕭逸塵狂跳的心,詭異地安定了幾分。
是啊,她還在。
這個瘋子一樣的女人還在。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選的?
蕭逸塵沒有再猶豫,調轉馬頭,與那輛緩緩駛出的馬車並行,朝著城牆的方向走去。
四十萬大軍的陣列,自動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通路。
所有人的視線,都彙集在那並肩前行的一人一車之上。
在距離城牆百丈的位置,蕭逸塵勒住了韁繩,馬車也隨之停下。
他仰起頭,看著城樓上那道明黃色的身影,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
曾經的兄友弟恭,如今的兵戎相見,一幕幕畫麵在腦中閃過,讓他胸口堵得發慌。
車簾再次被掀開,沐瑤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沒有換上戎裝,依舊是一身華美的宮裙,肩上披著雪白的狐裘,在這肅殺的戰場上,美得觸目驚心,也詭異得讓人心悸。
她站到蕭逸塵的身旁,與他一同,仰視著城樓上的帝王。
蕭景南的視線,在沐瑤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後又落回到蕭逸塵的臉上。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是一種長兄看著不懂事的弟弟胡鬨時,才會有的無奈與縱容。
“逸塵,朕聽說,你打著‘清君側,靖國難’的旗號,一路從北境,打到了朕的皇城腳下。”
“你說,有奸臣蒙蔽聖聽,挾持於朕,才不得不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蕭景南說著,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仿佛十分認可這個理由。
“朕的皇弟,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忠君愛國,宅心仁厚。”
這番話,讓蕭逸塵的臉瞬間漲紅。
城樓之上,蕭景南攤開雙手,往前走了一步,將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四十萬大軍的視線之下。
“可是你看。”
“朕,蕭景南,大周的天子,現在就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朕的身後,是朕的禁軍,朕的文武百官。”
“朕想問問你,逸塵。”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蕭逸塵的心上。
“你說,是哪個奸臣,蒙蔽了朕?”
“你又說,國難當頭,可朕的江山,安穩如常。這難,又在何處?”
“你口口聲聲要救朕於水火,可朕現在,就在你的麵前。”
“朕的皇弟,你還有何話說?”
轟!
蕭逸塵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造反的合法性,在這一刻,被蕭景南用最直接,最殘忍的方式,當著四十萬大軍的麵,撕得粉碎。
是啊,清君側。
可君王就在眼前,好端端的,何須你來清?
靖國難。
可國泰民安,四海升平,這難,又從何而來?
剩下的,隻有兩個字。
謀反。
一股巨大的羞恥與荒謬感,瞬間將蕭逸塵淹沒。他感覺自己就是個笑話,一個被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小醜。
他身後的四十萬鎮北軍,也出現了騷動。
“這……”
“皇上……皇上真的在城樓上。”
“那我們……我們這算什麼?”
竊竊私語聲彙成一片嗡鳴,軍心,開始動搖了。
龐萬裡與陳慶之等人,麵色凝重。
他們都清楚,這是蕭景南的陽謀。
他用自己做誘餌,用皇權天威做武器,要從根基上,瓦解他們的士氣。
這一招,狠辣,且無解。
蕭逸塵嘴唇翕動,臉色慘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
說你該死,因為你要殺我?
這些私怨,在“家國大義”麵前,顯得何其蒼白無力。一旦說出口,他便坐實了因一己之私而起兵造反的罪名,會立刻失去所有將士的擁護。
城樓上,蕭景南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嘴角的弧度愈發上揚。
他贏了。
這場戰爭,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贏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一個清脆的女聲,不疾不徐地響了起來。
“王爺沒什麼好說的。”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集中到了那個站在蕭逸塵身旁的女人身上。
沐瑤抬起臉,平靜地看著城樓上的蕭景南。
那張絕美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抹淺淡的笑意。
“但妾身,有話說。”